銜霜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睡夢中,她隐約聽到了匆促的腳步聲,以及一行人說話的聲音。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透過洞口的縫隙看見了火把的亮光時,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而洞外此時正有人在交談。
“陛下昨兒發了話,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你沒看見那一行人的屍骸已經被野獸毀得面目全非了啊?又是山匪,又是野獸的,要我說,這霍則衍估計早就已經死了。”
“是啊,這麼大的雪,雀嶺山又這麼大,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一時半會肯定走不出去,可咱們這些人幾乎都要将整個雀嶺山翻遍了,也沒見着他半個人影啊?”
“咱們還是再找上一個時辰吧,要是實在找不着人,也隻好就這麼回去同陛下複命了。”
是朝廷派來的官兵,從他們的談話中,銜霜不難得出這個結論。
她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叫他們發現了這個矮洞。
直到聽着他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遠去,銜霜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透過洞口的縫隙去看,外面天應當還未大亮,但将才畢竟那樣擔驚受怕過,銜霜現下是怎麼也睡不着了。
她阖上眼,在心中默默數着數,盤算着過去了好幾個時辰,那些官兵應當也離開雀嶺山了。
她直起身子,看霍則衍仍未醒,心中直覺有些不大對勁,大着膽子觸碰了一下他,卻發現他身上竟燙得厲害。
銜霜登時慌了起來,又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估摸着他這怕不是起了高燒。
慌亂過後,她冷靜了下來,知道不能再在此處耽擱下去,她得盡快帶着他走出這裡,去找大夫醫治才是。
她想着,用手撥開了在洞口前做的遮擋,慢慢攙起尚在昏迷的霍則衍,從安身的洞穴裡走了出去。
雪仍在下着,不過好在已比昨日稍微小了些。
銜霜小心翼翼地背起他,有些費力地一步步往前走着。
她知曉,自己的所為并不合規矩,霍則衍又一向不喜自己的靠近,他現下若是醒着,定斷然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做。
但眼下如此情形,為了同他一起活着走出這裡,她亦别無他法。
銜霜并不怎麼熟悉雀嶺山的地形,但想着山下的小鎮上定有人家,也應該會有醫館和大夫。
她定下了主意,抹了一把面上的雪水,沿着一條已然結了冰的溪河往下走着。
寒風呼嘯,雪籽一粒粒打在她的臉上,明明就是天寒地凍的天氣,她額間竟滲出了汗水。
銜霜背着霍則衍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着,無暇去顧及額上不斷滲出的汗水,以及自己被樹枝劃破了的裙角。
她也無暇再去想男女有防,霍則衍知曉了會不會生氣,隻一心想着快些帶他走出這裡。
但畢竟雪天路滑,她又背着一個男子,走得自是要格外費力些。
直至傍晚黃昏之時,銜霜才隐約看到了燈火與人家。
見終于走出了雀嶺山,她略微安了心,但挂念着霍則衍的病情,仍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向住在街邊的居民比劃着詢問,此處可有醫館,若有的話,又在何位置。
有的住民看她衣衫褴褛又不會說話,以為是從外處來的瘋子,壓根不願意搭理她。
亦有好心的住民有意幫她,卻根本就看不懂她的比劃。
銜霜一邊走,一邊沿路問着,待好不容易找到鎮子上的醫館時,天已然黑盡了,醫館的門也早就上了鎖。
她隻得硬着頭皮,叩了幾聲門,眼見裡頭沒人回應,又重重叩了幾下。
不多時,便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小藥童跑來開了門。
小藥童待銜霜還算客氣,見她面容疲憊不堪,還背着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便讓他們先進來坐着,自己去請師父過來。
約莫過了半刻鐘,一位頭發胡子皆已花白了的老大夫走了出來,似是剛被不速之客打攪了美夢,現下面色看起來很是不悅。
不等來者道出訴求,他便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對銜霜道:“你自己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要看病,你們還是等明日再來吧!”
銜霜一聽此言,自是急了起來,她忙站起身,比劃着同老者道歉解釋,自己今日并非有意前來打擾,隻是實是家人患了急病,耽擱不得。
老大夫仍是搖頭,一副鐵面無情的樣子,“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這都是本醫館一貫的規矩。”
他說着,又對一旁站着的藥童道:“還不送客?”
藥童雖有些為難,但怎麼也不敢違背師父的命令,隻得走到銜霜身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銜霜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知道霍則衍病得有多嚴重,若是再不及時診治,隻怕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隻是噙着淚朝老大夫跪了下來,求他能夠施以援手。
“銜霜。”霍則衍不知什麼時候竟是醒了,看着跪在地上的銜霜,他的面色差得厲害。
“起來,不必求他們。”他說,“我們走便是。”
尚在病中,他的聲音較往日要虛弱上幾分,卻絲毫不顯落魄,同過去一般不給人留下反駁的餘地。
銜霜聽着他的話,卻仍是不肯起身,左右在這兩日她違背他的意思違背也不算少,眼下更不會為了争這一時之氣就拿他的性命去賭。
也不知是被銜霜的哀求所打動,還是被霍則衍不同尋常之輩的氣質所震懾,老大夫歎了口氣,對他們道:“罷了,罷了,念在你們情況特殊,老夫今日便破了這個例吧。”
聞此,銜霜大喜過望,再三向那位老大夫表達謝意後,連忙請他看看霍則衍的病情。
把脈過後,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須,道:“這是中了回胧之毒啊。”
“中此毒者,四肢無力,不斷陷入昏迷,不出兩日,便會暴斃身亡。”老大夫說,“得虧你們來的還算及時,這若是再捱上一日,隻怕是回天無力,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喽。”
銜霜與霍則衍相視了一眼,皆明了了應是昨日刺客的刀上帶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