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隻有現下這個時候,她才可以肆無忌憚地看着他,不用害怕被他發現。
銜霜看着他,思緒卻逐漸飄遠。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霍則衍的時候,也同今日這般寒冷,隻不過不是漫天飛雪,而是大雨滂沱。
那是她十三歲那年的深冬,撫養她長大的夏婆婆因病離世,為了湊出銀錢讓夏婆婆體面安葬,她聽從了好心鄰居的建議,去京城街道上賣身。
京城街道上熱鬧繁華,人來人往,時不時也會有好奇的人走過來詢問,在發現她是個啞巴後,便也失了興趣。
沒有哪個大戶人家願意收留一個啞巴當丫鬟,銜霜能理解,卻不肯死心。
她是個棄嬰,幸而被無兒無女的夏婆婆收養,兩人相依為命數年,感情深厚,如今自是不能看着夏婆婆去後無所。
等到天上飄起了綿綿細雨,街道上的人愈來愈少,她也還是不肯離去。
雨愈下愈大,伴随着陣陣凜冽的寒風,銜霜拂去面上的雨水,蹲下了身子,抱緊了自己。
冷,她覺得好冷。
夏婆婆走了,今後她便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她想着,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她趕忙站起身,看着一輛馬車在距自己僅幾米開外的位置停下,坐在前頭的車夫緊握着缰繩,沖她破口大罵:“沒長眼睛啊?你知道你沖撞的是何人的馬車嗎?”
銜霜見那馬車鑲着金玉,繁貴典雅,不似尋常人家,便知自己沖撞的怕是位這輩子也招惹不起的貴人,心中登時害怕極了,慌忙跪了下來。
車夫見她不語,心中更加不滿,朝她嚷道:“怎麼不說話?啞巴了啊?”
看着她倉皇失措地比劃起來,車夫有些意外,“居然還真是個啞巴。”
雨水夾雜着淚水,模糊了銜霜的視線,朦胧間,她看見坐在馬車内的貴人掀開了錦簾。
裡面坐着的原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面如冠玉,俊美無俦,她從未見過這樣這樣好看的人,仿若是畫中的谪仙一般。
她看着看着就愣了神,直至他出聲讓自己起身,才晃過神。
他掃了一眼她身側放置的寫着“賣身安葬家人”的木牌,同身邊的侍從低語了一句。
侍從聽完,面色似是有些為難,“這......世子,可她畢竟是個啞巴。”
他瞥了那侍從一眼,那侍從便立時改了口,點頭賠笑道:“是,小的知道了。”
銜霜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心中正是惴惴不安之時,聽到那位公子再度開口:“再給她一把傘吧。”
那侍從依言下了馬車,遞給了她一把傘,以及一小袋銀錢,對她道:“你運氣可真好,遇上的是我們宣平侯府的世子。”
“世子說,你今後便能來宣平侯府當差了。”
她這才知曉,原來自己今日沖撞的,竟是宣平侯世子的馬車。
宣平侯世子霍則衍名聲在外,她亦早有耳聞,聽聞他非但相貌俊美無俦,更是文武兼備,是個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
銜霜看着自己手裡拿着的傘和銀錢,耳畔又響起那個侍從的後半句話,如夢初醒,忙要謝過宣平侯世子的恩典,卻發現那馬車的車輪已然行遠了。
她拿着那筆銀錢将夏婆婆安葬好後,就去了宣平侯府當差。
由于身患啞疾,不便侍奉府裡主子的身側,府上給她安排的多半是些粗活雜活,但她心中很歡喜。
因為她能時常見到那個人的身影,雖然大多時候都隻能遠遠地看一眼,但于她而言便已然足夠。
她知道世子早就不記得自己了,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從未奢望過什麼。
但她有時也會想,若是自己能離世子近一些,哪怕隻是聽他說上兩句話,該有多好。
所以,當府上有嬷嬷讓她去給世子送一碗醒酒湯時,她未曾多想,立時便答應了下來。
後來有婢女恥笑她癡心妄想,為了爬上世子的床不擇手段,卻害得尚未娶妻的世子失了顔面,如今被世子記恨冷落也是活該。
可事情分明不是這樣的,她亦沒想到會發生後面的事情,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世子的通房。
她是傾慕于世子不假,但卻從未想過要用這樣的方式接近他,她從始至終想要的,也隻不過是在人群中悄悄地多看他一眼。
銜霜止住回想,她看着眼前已然入睡的霍則衍,心中波瀾起伏。
她知道,自己适才在他面前說謊了。
除了報恩之外,她亦是有私心的,她想要陪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起度過眼前的這個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