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是後來我給他取的名字。他跟我一樣,剛出生就被抛棄了。包他的襁褓裡留了一塊布,隻說是尋常百姓,姓顧。撿到我的時候,他還沒有名字,陌生人喊他叫花子,認識的人叫他顧大膽,因為他不怕死,敢與惡犬搶食,也敢在死人堆裡刨食吃。用他的話說,死都不怕,還怕狗與死人?隻要能活下去,他不介意吃的是狗食還是招魂飯。虧得他膽子大,半夜也不忘上死靈聖地偷祭品,不然我就凍死在那個風雪夜了。”講到這裡,慕語遲開心地笑出了聲,“其實剛開始他沒打算救我,祭品不是天天有,他自己都快餓死了呢!何況當時他也還是個孩子,根本沒能力照顧一個小嬰兒。”
謝翀小心翼翼地問:“那為什麼他又救了你?”
“我問過長風同樣的問題。他說當時他已快走到下山的岔路口,又實在好奇到底是多可怕的嬰兒讓父母都等不及他斷氣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抛棄了,便又轉了回去。在他打開襁褓與我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我沖他笑了。雖然那笑極為虛弱短暫,卻讓他熱淚盈眶,讓本來已心存死志的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後來他跟我說,撿到他的乞丐把他養到三歲時,因礙了富家小姐的眼被活活打死了。之後他混在乞丐堆裡,東一口西一口餓着肚子活到現在,從沒見過一個好臉色。可是我居然對着他笑!他心軟了,一邊罵抛棄我的人狠心一邊将我緊緊抱在懷裡。那天晚上,他帶我去了栖霞坡,在那裡我見到了凩淵和他的妻子蒙沅沅。”
“凩淵……你是說凩淵?”謝翀一掃之前的持重,眉開眼笑的樣子終于有了點少年人該有的神氣,“是傳說百獸之王見了也要俯首,血可治病,骨可避邪,肉可起死,皮毛可淬煉神兵,月圓之夜可通陰陽、可自由出入冥界的九冥城主凩淵?”
“對,就是他,陰陽地界的主子,經常找小閻王打架的凩淵。”慕語遲不太明白他為何這般高興,便多問了一句:“你們認識?或者說,你見過他?”
“沒見過。”謝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我就是聽說他變身時特别霸氣!”
慕語遲想起凩淵變身時那狂暴酷炫的場景和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帥的自戀表情,又想起顧長風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忍不住腹诽:怎麼男人都喜歡那個調調?啧!太沒眼光了!她不願意打擊少年人的熱情,話說得模棱兩可:“雪狼一族以健美的體魄著稱。凩淵是雪狼族的主君,自然差不了。”話鋒一轉,她又将話題帶了回去了:“我出生的前幾日,凩淵因外出巡視時遭人暗算下落不明,他的仇家趁機派人暗殺他已快臨盆的妻子蒙沅沅。幸得侍衛忠心護主,蒙沅沅才九死一生的逃到了素馨山。奈何傷勢太重,暈死在風雪中。虧得那日遇見了長風,将她藏到了栖霞坡,并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活了下來。當天晚上,蒙沅沅生下了一對雙胞胎。救下我之後,長風将我抱給蒙沅沅,希望她能喂我些母乳。可惜蒙沅沅的血液和乳汁都是劇毒,凡人吃了必死無疑。無奈之下,長風劃破他的手腕,喂我喝他的血,一直喂到他撐不住為止。熬過了那一晚,第二天天還未亮,長風便冒着被凍死的危險下山了,他要為我和蒙沅沅尋找食物。第七日,凩淵來了,他認了長風為義弟,又看在長風的面子上勉為其難地認下了我這個義妹。凩淵說,我之所以怪異是因為我中了鬼毒,他的藥隻能暫時壓制毒性發作,想徹底解毒還得回九冥找鬼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長風不得已同意了凩淵的提議,他回鳳梧城讨生活,我跟着凩淵夫婦去九冥治病。等到春暖花開的季節,凩淵把白白嫩嫩的我送回了流星街,送到已餓了好幾天肚子的長風懷裡。從此,剛學會翻身的我便開始了和長風相依為命的日子……”那一年顧長風所受的苦在這一刻凝成一個看不見的鋒利的硬塊,哽在慕語遲的喉嚨,痛得她連唾液也難以下咽。緩了緩情緒,她繼續道,“我周歲那天,慕連城夫婦到流星街施粥赈濟災民,見到了抱着我的長風。他們不認識長風,但都認識裹在我身上的襁褓,那是我娘一針一線親手縫制的。确認身份後,我和長風被帶回了鳳舞山莊。沒過幾天,長風被帶到影衛培訓基地空流島,和一群年紀相仿的少年開始了秘密特訓。而我則在還沒學會爬的年齡便開始接觸琴、棋、書、畫、藥材、兵器……連小憩時都得聽武功秘籍。總之,該學的不該學的,用得上的用不上的,我都學了。一天的時間就那麼多,你說我還有沒有空玩泥巴?”她沒說慕連城篡改了她的生辰,沒說她為何會中鬼毒,也沒說慕連城将她當作義子養的原因,那些屬于慕家的秘辛并不方便說給外人聽。當然,她也沒說栖霞坡的來曆,沒說顧長風披着的鬥篷是誰的,沒說他們在流星街遇到了什麼人,沒說顧長風如何艱難地把她養到了周歲,這是她和顧長風的過往,是他與她的秘密,旁人誰也沒資格聽。
謝翀也懂事的沒有追問。謝輕晗和秦嘯林都教過他,不要對别人的秘密感興趣。或許在旁觀者看來無關痛癢的事,卻有可能讓當事者痛不欲生。對于沒有利益沖突的人,要給予最大的善意。也許這些善意會在某個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成為你救命的繩索。“那群少年就是後來的十二月侍?”
“月侍确實是從空流島上的影衛中選出來的,但那群少年并不都是月侍。空流島住着的幾千人是從整個人間界選出來的,說他們是萬裡挑一都太謙虛了……”慕語遲看了看一臉敬佩的謝翀,把後面那句“而月侍是從這萬裡挑一的人裡再精篩細選出來的”咽了下去。時至今日,她依然不願意讓旁人對月侍過分強大的力量心生畏懼。“你猜猜空流島的主人是誰?”
謝翀想了一陣道:“我聽二哥講過,十幾年前江湖上出現過一個神秘組織枭,沒人知道其首領姓甚名誰、樣貌如何,隻知道他專門向高門顯貴輸送影衛,很多皇親國戚、富商巨賈都跟他來往。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個組織毫無征兆地銷聲匿迹了。既然空流島也是專門培養影衛的,那有沒有可能和枭同出一脈?能搞出這麼大動靜的人絕非凡品,可當年的武林中好像沒有誰有這樣的财力和地位啊!”
“那你說蕭堯有沒有這個本事?”
因為太過吃驚,謝翀的嘴張得有些失态,卻又在幾個眨眼後恢複了正常,并一針見血地說出了蕭堯的目的:“影衛不事二主,且身價極高。蕭堯這是想賺了那些大人們的錢,還要掌控他們的一舉一動。真不愧是他!”見慕語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便清清嗓子道,“空流島應該是個荒無人煙,與世隔絕的地方,或許在輿圖上都沒有标注,隻是因為後來被圈成了影衛訓練地,才有了名字。選出來的人在這裡特訓後,被送到枭,再轉手賣出去。那些買家原以為買了一份保障,誰曾想是花錢在身邊安插了一個蕭堯的眼線。”
慕語遲很為他的機敏高興,手指在他的腦門戳出一個圓圓的泥點:“不錯嘛小孩。難怪你二哥那麼喜歡你,确實是可塑之才。”
謝翀漲紅了臉,嗫喏道:“那後來呢?空流島和枭都被解散了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