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夜,風雨如晦,鴻雲待我不至,悲甚,遂病。五月十八,我前往紀園探病。鴻雲病重不能言,藥石不入,我恐其誤解過甚,留信一封,乃《定風波》。
攻書學劍能幾何,争如沙場騁偻邏。手執綠沉槍似鐵,明月,龍泉三尺劍新磨。
堪羨昔時軍伍,謾誇儒士德能多。四塞忽聞狼煙起,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
“師父,”柏閱冬小心翼翼地捧着周先生的日記本,鋼筆墨水在紙上有力地勾勒出他當年的悲歡離合,無奈與痛苦,“這簡直是史料,是文物!”
周先生隻是笑笑:“當年哪裡懂這些?随便寫寫。”
柏閱冬想到那會的亂狀,若換了他,恐怕活不下去。
“師父,紀老先生一直等您嗎?”
周先生點點頭:“他在唐家弄等不到我,就跑到我家來。那天晚上雷雨交加,後來聽人說路都淹了。鴻雲在我們家門口一直喊我的名字,堪稱悲怆。”
那是他的生母告訴他的。他的生母生了三個孩子,衰老得很快,加上不認字,在家中也沒地位,跟懋恭的交流僅限于閑談,再無其他。但是那天晚上,她寥寥數語,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刺向懋恭的心髒。
“那孩子在外頭喊你,跟叫魂似的。雷劈得轟轟響,都沒壓住他那聲兒。”
周懋恭蜷在床上,徹夜未眠。
大雨足足下了一夜,第二日淩晨才停歇,二奶奶遣人送早飯來,門一開,周懋恭便看見外頭微弱天光,涼意襲來,抖出他一身雞皮疙瘩。
“媽,鴻雲呢?”
二奶奶不看他,指揮小丫頭把早飯放下:“昨夜紀園來人,把他接回去了。”
“為什麼不讓我見他?”
“懋恭,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那是要死人的呀!”二奶奶一氣之下,幹脆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來,“我和你爹已經想好了,把你送到你大哥那裡去,你去外面好好讀書,不要再想這些!船票已經給你買好,過幾天你就走,你那些同學不要再聯系了!”
“不行!我說過我不走!我要去見鴻雲!”
“你怎麼去?你根本就跨不出這個院子一步!”
“那我也不出國,你們要逼我出國,我就,我就死給你們看!”
二奶奶定定地看着他,眼裡緩緩湧上一層薄淚,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可是師父,您日記裡寫您那天去紀園了呀!”
周先生點點頭:“是去了,僵持了一天,還是去了。”
“他們怎麼肯讓您去?”
“因為我也答應他們了。”周先生已經回憶不起當時的煎熬,隻記得很多長輩來勸他,父親又說要打他,家法都請來了,二奶奶拼命攔着,說什麼也不給他,他心一軟,就答應了。
作為交換條件,他也得以走出宅子,前往紀園。
“紀老先生知道您的意思嗎?”
“他知道。”周先生笑笑,“他一直都知道我。”
【五月十七,大雨,懋恭遭禁,我冒雨前往周宅,未能一見,悲恸不已,以至暈厥。後于家中醒轉,得見懋恭所留《定風波》一首。
五月十九,我覆信至周宅,亦《定風波》也。
征戰偻啰未足多,儒士偻啰轉更加。三策張良非惡弱,謀略,漢興楚滅本由他。
項羽翹據無路,酒後難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當本,便知儒士定風波。
其時風雨飄搖,懋恭頗負報國之志,而身不由己,哀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