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懋恭看着他,久久說不出話來,震驚間,他想,鴻雲再不是那個做不出對子的小孩了。
烽火在這片土地上相繼燃起,不少人都察覺到了未來的不安穩,紛紛尋找出路。有在家裡存糧的,有一張船票逃離這裡的,有走上街頭呐喊抗議的,還有默默無聞過一日是一日的。學校裡也不太平,各種學生組織如雨後春筍,又辦雜志,又做演講,沒有一天是平靜的。紀鴻雲參加了好幾個學生社團,每天到處活動,倒是周懋恭安安靜靜的,總是坐在教室裡寫文章。
“懋恭,我們要去遊行,你去不去?”
周懋恭搖搖頭:“父親不許我去,說太危險了。”
“現在是國家危難,個人的危險算什麼?!懋恭,你十五歲了,難不成還什麼都聽你父親的?你以前還說要參軍呢!”
若是周懋恭個人想法,他自然還要參軍,隻是家中三令五申,絕不許他學别人拉着橫幅上街,為此父親特意請了家法責打他,二奶奶淚水漣漣,求着他答應一聲,他也隻得作罷。
和紀鴻雲同來相勸的同學道:“鴻雲,你就别為難懋恭了,懋恭雖不去遊行,但是文章寫了不少,往報紙上一登,大家都叫好呢!隻是懋恭你總是用筆名,别人都不知道這厲害人物是咱們學校的同學,甚是可惜。”
周懋恭不覺得可惜,他寫的都是些針砭時弊的文章,雖然幼稚,卻有一番真誠在其中,報紙願意給他登。但是寫那樣的文章總是危險的,一來家中不許,二來,若太過引人注目,恐怕他就是下一個李先生。
紀鴻雲歎了聲氣:“那我們去了,懋恭你今日放學等我,我和你一同走。”
“好。”
周懋恭自以為又安全地度過了一日,可一回到家,丫頭便說二爺讓他去一趟,他以為隻是詢問課業,便跟着去了。
可一到廳上,他便看見二奶奶皺着眉頭對他使了個眼色,他沒看明白,喚了一聲父親,臉上就被什麼東西狠狠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捂着左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不敢說話。父親指着地上的報紙,問:“這是什麼?”
是他經常發表雜文的本地報刊,他心頭一跳,隐隐預感到了接下來的事,卻仍嘴硬:“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父親冷笑一聲,起身朝他走去,“真是奇了,你不知道别人可都知道!人家都拿着報紙,拿着你投稿的信封上門問我要錢了你知道嗎?!你寫這些東西,想死是不是?你才多大?毛都沒長齊,就來指手畫腳,說什麼江山什麼局勢,那是你能說的嗎?”
周懋恭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頂嘴道:“我為什麼不能說?這是我的國家,她在經曆生死,經曆淩辱,我的同胞在被殘殺,被剝削,被蹂躏,我為什麼不能說?您能捂住我的嘴,能捂住千千萬萬人的嘴嗎?或者,其實您也根本不在意這些,您隻在意被敲詐了多少錢!”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抽上周懋恭的臉,指印清晰可見。
“周懋恭,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錢是嗎?我在乎的是你!我不想哪天有人上門,是讓我去給你收屍!你自己這麼會寫,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死人就跟喝水一樣簡單,說不定明天就是你!”
“那就讓我死了算了!”
“懋恭!”二奶奶聽不得這種話,厲聲喝住了他。
父親氣極反笑:“好啊,你不想活了,我也不用等着别人上門來告訴我,幹脆我今天就打死你!”
二奶奶一驚,見他到處找打人的東西,生怕他說的是真的,大喊:“二爺!二爺你做什麼?!”
二爺拿了一個雞毛撣子,抓着雞毛一頭,用撣子一端指着周懋恭:“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