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廠子裡,工人罷工了,工廠、宅子都不得安生,成日在吵該怎麼辦。懋恭的小叔說幹脆把那些工人全辭了,再招新的來;小嬸卻說萬一招不到人,那些單子怎麼辦?更何況現在工人都堵在廠子門口鬧事,上哪裡招人去?招到人又怎麼開工?大伯說花錢找人來,把那群人打一頓,伯母說積點陰德吧,也不怕遭報應……事情傳到老爺子那裡,老爺子又發了脾氣,說什麼就不該沾染生意人的事,惹得一身騷。
二奶奶聽聞,冷笑了一聲:“爹還做着前朝進士的夢呢!不開廠子,不做生意,這宅子早就維持不下去了!”
“你少說兩句,爹身體不好了,别氣着他。”二爺斥了一聲,道,“要麼還是談判吧,他們不是有什麼工人代表嗎?談吧談吧,給他們漲工資。”
“二哥,給他們漲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們這群賤民,永遠不會滿足的!”
“那現在怎麼辦?你還有辦法?”
三奶奶穿一條新式的連衣裙,是什麼電影明星的同款,翹着二郎腿嗑瓜子:“要麼魚死網破得了,他們不開工,也沒工錢,餓死幾個人,他們就知道要幹活了。”
二奶奶冷冷瞥他一眼:“虧你說得出這種話,那些人哪個不是牛高馬大一身渾勁?真把他們惹急了,他們什麼幹不出來?你不怕死,也不怕懋誠他們幾個在上學放學路上出什麼意外?”
懋誠他們幾個,說的是三奶奶的孩子們。
三奶奶一下急了:“他們敢?”
“我的意思跟二爺是一樣的,去談,不說雙方都滿意,但至少别出事,家裡頭孩子多,咱們大人不怕事,可是孩子成日上學放學,都在外頭,我實在不放心。”二奶奶說完,一轉頭,竟看見周懋恭站在門邊,吓了一跳,“懋恭,你什麼時候回來了?怎麼不出聲?”
周懋恭走進來,對着一屋子的長輩一個個問好,最後才對二奶奶說:“我、我剛回來……”
“沒事,你回房念書去,媽等會讓人去叫你吃飯,去吧。”
周懋恭點了點頭,告退了。
“懋恭,懋恭!”紀鴻雲不耐煩地搖了搖他,“你最近怎麼老是發呆?!”
“哦,”周懋恭如夢初醒,回過神來長長地歎息一聲,“我隻是在想,我們的百姓太苦了。”
“出什麼事了?”
周懋恭搖了搖頭,放下手裡的書:“鴻雲,等我長大了,我要去參軍。”
紀鴻雲一頭霧水,怎麼說到這個了?
“我不要李先生的事,再次發生。”
李先生是他們心中的傷疤,紀鴻雲一聽這個,不免黯然,又擔心懋恭,說:“可是,參軍也會死人。”
“若為江南一笑,何妨塞北捐軀?大廈将傾,我誓與山河共存亡。”
“可是懋恭,你去參軍,要參哪個軍呢?”
這話正說到了點子上,各地軍閥割據,戰火燎原,什麼派别,他們根本都分不清,如果懷着一腔熱情奔赴戰場,隻能說是愚蠢。
周懋恭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仿佛是在氣自己無能,又像是悲憤于這世道如此混亂黑暗:“總之什麼都好,比讀這破書有用!”
“懋恭!不是這樣的。”紀鴻雲握住他的拳頭,怕他又要捶桌,“其實我爹也經常說家國危難,覆巢之下無完卵,可是他還是教我讀書,四書五經,史記漢書,别人都笑他,說他還在做考進士的夢。可是我爹說,國家越是危難,我們越要讀書,要把我們的學問傳下去,要讓别人知道,我們世世代代都是正直仁愛的君子,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懋恭,我覺得我爹說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