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遂平點點頭,專心翻書去了。因為要記人,他便拿了個本子,看到有貳臣經曆的善詩文的人名就記下來,一天過去才記了幾個他沒見過的名字,脖子都快斷了,結果晚上又被批了一頓。
“這麼記沒有用。”紀老先生從抽屜裡拿出一摞空白硬卡片,“一張卡片寫一個人,姓名字号,生卒年,哪裡人,官職,交遊,人生經曆,是否有詩集留存。一個小時可以做一張卡片,最多一周可以做完了。”
莊遂平看着那一沓卡片,一個頭兩個大:“師爺,有時候一個小時我都找不到一個人。”
“那說明你的方向錯了。貳臣仕明又仕清,在時間上有很大的限制,可以極大縮小尋找的範圍。另外,要注意看交遊,交遊的人會形成圈子,很有可能……”
“貳臣的朋友也是貳臣。”
“嗯,有點開竅了,做吧。”
有了方向,莊遂平每天都有産出,正如紀老先生所言,一周之後,他寫滿的卡片就厚厚一沓,但還是免不了被批。
“文獻看了,記了,但你引用的時候不能沒有來源。”紀老先生指着他的卡片道,“每個人的資料,你從哪本文獻哪一卷第幾頁看來的,出版社、版本、點校人,一定都要清清楚楚。現在,每張卡片,再找書,把文獻信息寫上。”
天呐,又要翻一遍書,雖然說可以根據人去找目錄,但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至少要花一整天。
手裡這套《清史稿》是七八年前出版的,但已經被翻得很舊了,上面寫滿了師爺的批語,還有不少折痕,莊遂平邊記邊想,師爺一定經常用這套書。
“師爺,我突然想到,圖書館有這套書啊,我去圖書館就好了。”
“不好,你要随時用上,還要做筆記批注,你自己的最好。”
“可是,這套書這麼多冊,我做完這個研究就用不上了。”
紀老先生擡頭看着他:“如果紀慎敢跟我說這句話,我就會打斷他的腿。”
莊遂平屁股蓦然一緊,心“砰砰砰”跳。
紀老先生接着道:“讀完博士,還要繼續做研究。研究完了貳臣,還有遺民、布衣、台閣,研究完了詩,還有詞,還有文,研究完了清初,還有清中期、清晚期。還有地域流派,太倉、浙西、甬上,遠一點的臨桂、關中,還有書院、家族,還有女性文人……研究是做不完的,書更不會用不上。”
“我知道了,師爺。”
看他恹恹的樣子,紀老先生問:“又吓着你了?”
莊遂平多少有點委屈,卻還是搖搖頭,老老實實說:“我知道師爺是在教我,但是我會忍不住想,是不是可以溫柔一點?就像嚴老師那樣,我覺得他就很好。”
紀老先生往沙發上一靠,氣定神閑:“所以他門下才會出姜新宇那樣的人。”
“那不是嚴老師的錯!”
“那就是他的錯!”紀老先生更嚴肅了些,“學生入了門,那他此前是什麼人就不重要了,貧富、貴賤,基礎如何,天資幾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師要如何規訓與教導。我不用問也知道,他對姜新宇的要求必然是很少的,一切都由着他去,就算不出柏閱冬的事,将來也會出别的事。”
“可是,”莊遂平為嚴先生抱不平,“可是巍思就很好啊!”說完還腹诽,您不也把紀慎逼走了?
“那是劉巍思本來就好。我以前見過他一次,他居然是個遺腹子,也是農村來的,但是他很有教養,可知他母親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功夫。你們嚴老師也算有運氣,有了劉巍思,他的名聲就會永遠流傳下去。”紀老先生說着,忽然笑了笑,“你也很好,紀慎有你,是他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