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柏閱冬當真自己出門去了。拿絨布袋套上笛子,戴上墨鏡,跟師父告了别,忐忑地下樓。學校裡人少,他還不怎麼怕,可一出校門,他就不自覺地抓緊了笛子,仿佛這支竹笛是他的防禦武器。
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不安達到了頂點。他覺得好像所有人都在打量他,甚至有人一路跟着他,似乎是為了求證他墨鏡底下是不是瞎掉的眼睛。他強迫自己不要低頭,也不要慌張,不斷告訴自己,我沒有殘疾,我能看見,我是個正常人……
好容易等來了車,柏閱冬跟着人流上車,找到之前坐慣的位置,靠在窗邊坐下來,忐忑又少了幾分。隻是這回坐在他身邊的不是師父,而是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提着一個布包,像是要去買菜的樣子。
柏閱冬不敢打量别人,趕緊扭頭看向窗外了。
可是才看了一會,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扭頭看向車廂,車裡坐滿了人,還有不少人抓着欄杆或扶着旁邊的座椅靠背站着。墨鏡多少影響了他左眼的清晰度,可是他還是在人群裡瞥見了熟悉的身影。
周先生自然是不放心小孩一個人走那麼遠的,小孩出門之後,他就在陽台上等着,見到小孩離開那棟樓,便換鞋出門,遠遠地跟着。在公交車站等車時,他特地站得遠遠的,等所有人都上了車,才慢悠悠地跟上去,抓着頭頂的拉環站好。
有人看他年紀大了,站起來就要給他讓座,他擺了擺手,拒絕了,還特地躲在其他站立乘客的身前,偷偷地看着小孩。
可是下了車,沿路去到成師傅那裡,卻是把小孩跟丢了。成師傅的大廳裡,隻有成師傅和幾個年輕人在擺弄各種樂器,根本沒見柏閱冬的影子。
周先生正要開口詢問,卻被從旁邊竄出的身影一撲,歪了歪才站直。
“我抓到師父了!”柏閱冬笑着說,開心地摘了墨鏡,“師父偷偷跟着我!”
周先生長長吐出一口氣,又好氣又好笑,抓着他就揚起巴掌“啪啪啪”拍了幾下屁股:“逗師父玩兒?”
柏閱冬捂着屁股,卻還是笑:“是師父先跟着我!”
周先生看着他眼裡的笑意,突然想,他真的可以自己出門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周先生忙推着小孩過去:“快去,成師傅等你了。”
“那師父去給我買故事大王!”
“好。”
柏閱冬揮揮手,往成師傅那裡去了。他想,剛剛師父的眼眶紅了。
此後,柏閱冬照樣明面上一個人出門,可他也知道師父偷偷跟着他。一開始是跟着去,又跟着回來,兩三次過後,便隻跟過去,讓他一個人回來,再後來,師父就隻跟到下公車,讓他自己從公交車站走到成師傅那裡,再後來,師父就隻跟到校門外的公交車站,再後來,隻送到校門口。柏閱冬走在熟悉的路上,越來越自然,越來越放松,突然發現師父不見的時候甚至敢大膽地四處掃視,尋找師父的身影。
而遠方的莊遂平幾乎一個暑假都沒有出門,整天窩在書房裡翻書。以前覺得紀慎逼得緊,見識了師爺的手段,才知道紀慎根本不算什麼。
“清朝貳臣詩人有多少?”
“嗯,我畢業論文裡寫了九個。”
“肯定不止,”紀老先生大手一揮,指指書架上占了好幾排的《清史稿》,“翻,除了這個,還有《清史列傳》,現在還沒有點校本,先翻古籍,貳臣傳重點看,把你看到的所有人都列出來。”
“這也太多了吧?”莊遂平忍不住嘀咕,但還是乖乖去找書了。
紀老先生笑了笑:“這才開始呢!這套書你要有,讓紀慎給你買,要麼你去找紀沅,他們出版社的書,讓他送你一套。”
這麼随便嗎?“可以嗎?”
“可以,沅沅不計較這些,你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