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打開,一位面有倦色身材豐腴的女子站在早幸面前,身上還裹着可作為毯子的羊毛披肩,應該是剛從午睡中醒來,笑容淺淡:“歡迎,我是莉莉安的母親溫妮。”
連接二樓的木制樓梯上很快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小小的人影從飛快跑下來,撲到了早幸的懷裡:“莎莉!”
早幸被撞得倒退一步,希爾伯扶了她一把讓她穩住了身形,可以回抱懷裡的小姑娘。莉莉安長高了不少,雖然沒有格魯克那麼誇張,但分量十足:“莉莉安,好久不見。”
莉莉安抱着早幸擡起頭看了看她的身後,不撒手地打招呼:“你好,希爾伯哥哥,還有這位是……?”
“我是阿實。”阿實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這是他夢中沒出現過的人,看上去很正常,他應該是醒着的吧?
早幸拉住阿實的手,用眼神肯定了他的想法。但這個動作放在小姑娘和她的媽媽眼裡變了樣,莉莉安剛想說什麼溫妮就攬住了她的肩膀:“莉莉安,不要讓客人站在門口,你們先進來吧,想要喝點什麼?”
溫妮掩住唇,像是吞下了一個哈欠又像是一個欲語還羞的微笑:“抱歉,習慣使然。不過給小朋友們的隻有茶水和牛奶。”
“水就好。”
早幸走入屋中後莉莉安叽叽喳喳地就想先給她介紹現在住的房子,溫妮把裝着粗茶和薄煎餅的托盤放在桌上,無奈地對早幸說:“莉莉安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抱歉了,我晚上還有工作需要補覺,沒法作陪,你們自便吧,一樓哪裡都可以去。”
“不,是我們也沒有事先通知就來拜訪,打攪您了。”早幸捧着茶杯道歉,溫妮隻是笑着擺擺手,拉着披肩又鑽回了樓上。
“莎莉莎莉,你是和這位阿實哥哥在一起了嗎?”
童言無忌,莉莉安直接問出了早幸最不想面對的問題。她看着莉莉安湛藍無憂的眸子,心裡悲歎她的小師姐也長大了,又或許是她這位生母的影響讓她提前關注上了男女之情。
“算是吧。”早幸含糊地說,餘光裡阿實紅着臉睫毛掩蓋了眸光,希爾伯則是面色如常,對這邊毫不在意的模樣。
“哇。”莉莉安感歎了一聲,但對于深究這個話題并沒有興趣,“我有好多事想和你說,可是……”
小姑娘的眼睛看向早幸旁邊的兩位不太熟的人,早幸心領神會,面帶歉意地對希爾伯和阿實說:“我和莉莉安去樓上說會兒話,你們可以在這裡等我嗎?”
“請便。”希爾伯随意地躺靠在柳條編織的藤椅上,對早幸揮揮手。
阿實則隻敢坐在椅子前部,腼腆拘謹地對她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早幸雖然心裡有點不安,但還是跟着莉莉安上樓去她的卧室了。
被留下的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克爾澤那家夥給他送來了信,說明了阿實的家庭背景和可疑點,讓他幫忙注意一下。希爾伯現在看着他對面坐着的這個有精靈血統的貴族子弟,心裡回轉着早幸對克爾澤編的謊言。
她可真是誰都騙,偏偏是這種于自身毫無益處的謊言,把自己當什麼啊,救世主嗎。
希爾伯先開口道:“阿實?”
“在?”阿實恍惚地說。
“你是在利用她嗎?”
不提及姓名,但說的是誰一目了然。
“我……是的。”阿實的嘴唇焦枯,帶有黃連氣息的答案被吐出。
“她在學院裡的名譽已經基本被你毀了吧,”希爾伯撐着頭,把惡人的角色做了下去,“但她不會在乎,我也不會在乎,所以你盡可以利用她,但别真的帶着她走到回不去的地方。”
阿實看着面前被漆黑包裹的年輕男子,和尤文相似的色彩,但更加清冽通透,沒有那種令人望而生寒的險惡感,年齡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卻并不像自己這般畏畏縮縮,警告的話從他口中吐出有着理所當然的平靜。
他如墨的長發披在肩上,散落在藤椅的扶手上,同色的瞳孔與莎莉一樣,十分相配。
“莎莉小姐說有要對她負責的人,就是你嗎?”阿實在恍惚間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對面的男子頓了頓,露出一個惡劣的笑:“不是我。但有很多人樂意為她負責,我也可以算其中之一,所以你不用操心這些。”
*
早幸下樓後茶幾旁隻有阿實一人的身影,桌上的茶點也沒有被動過,但托盤底下壓着一張紙條,是希爾伯留下的告别訊息。
“阿實?”早幸拉起阿實,她們也該走了。
阿實順從地就着她的手站了起來,木偶般學着她向莉莉安和溫妮告别,一起走出了狹窄的房門。
巷子裡的空氣中和了夜風的清涼和油煙的膩歪,并不怎麼讓人清醒,人家戶窗子透出的鵝黃色暖光與冷硬鐵青的石牆泾渭分明,切割開溫暖與寒冷兩個世界,綠玻璃一樣的天空正醞釀着雷雨,将地面人造的光芒壓制得擡不起頭。
早幸擔心地看了眼天空,拉起阿實小跑去趕馬車。等兩人坐到車上後她舒了一口氣,瓢潑的大雨剛巧打下,白色的雨簾挂在車檐模糊了青藍綠黑的原野。
雨聲莎莎,阿實從夢中醒來,灰藍色的瞳孔聚焦在早幸臉上:“莎莉小姐?”
“在。”
“艾森學長和三殿下要從前線回來了呢。”
早幸點點頭,她這一年都沒收到霍茲和梅提歐的信,但日曆上的紅圈還提醒着她他們的歸期。
“他們會先參加王家舉行的授勳儀式吧,”阿實的眼睛與雨水同色,“你要不要作為我的女伴一起出席?”
早幸遲疑了:“還有四個月吧,現在說這些會不會太早了?”
“因為會需要做很多準備,我隻是問問。”阿實閉上了眼,又陷入了夢鄉。
阿實明年也需要像霍茲他們那樣去前線實習,關于這點艾澤婆婆還在找應對方法,沒有早幸的話他的靈魂會無法逆轉的滑向死亡深淵,但早幸又不可能一直步步緊随他。
最好的方式當然是不去前線,但為此阿實大概會被他的父親抛棄吧,那之後他的人生會怎樣呢?隻有一半真實的人生,也沒有其他賺錢的能力,他依賴的清醒劑和其他魔藥也是很大一筆開支,目前還好,阿實作為艾澤婆婆和尤文的研究對象這些暫時都由她倆承擔。
死局。在此之前的假期就已經夠難挨了,早幸還不知道阿實怎樣平安地度過這個假期,現階段她們每三天需要接觸一小時,不算很嚴苛的要求,但假期阿實沒人提醒說不定就會忘了在約定的時間來和她見面,而早幸是沒法進入他家那森嚴的住宅的。
“我需要準備什麼嗎?”早幸再次開口。
阿實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不用,我會把一切都備好的,您隻要到時在我身邊就好。”
早幸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謝謝,我也很想看他們的授勳儀式。”
阿實嘴角挂上了飄搖雨水般的笑:“是啊,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