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東宮,唯剩女子細碎的咳嗽聲,她似是力竭,瘦弱的骨頭掂起來不知有幾兩輕,此刻正卷在被子裡,濕漉漉的發絲貼着臉側。
屋外是走來走去的婢女來來回回的照顧她,太醫剛診斷了她的病情,寫過藥方,被任平生領下去叮囑話去了。
“任統領,不是老朽不願隐瞞,是皇後娘娘目光犀利,自上次我進過東宮便被傳去問話,因回答的磕絆差點被拉出去受杖刑。”
說起那次,他簡直都雙腿打顫,太子東宮深夜莫名尋太醫,他還不能說出實情,皇後責怪起來他都百口莫辯,直覺這是欺君之行。
再來一次,他還要不要命了。
任平生将這事轉告給了太子。
“讓他告假兩日吧。”
太子将手上的魚食播撒在素缸中的紅鯉上,隻見蓮中魚兒繞着他的手指,親昵的蹭着。
他并無意外,“孤自會去跟母後禀明。”
任平生自然應了兩聲,接着說道;“太醫說,江小姐這是久病成疾,又拖着一直不愈,才會吹風病倒。”
他不禁歎了口氣,“宮婢們都說,她整日心情低落,不肯按時吃藥才拖到現在不得好。”
他剛說完便覺不妥,趕忙改口道:“殿下,今日可要送走她?”
自那日從刑部回來,太子便再沒有過問過江姑娘的事,隻是派人江家接觸下放地域官員,然後再沒消息。
就連任平生都沒想到,江絨雪會尋到太子,且說出那麼一番話。
聽得他都感覺當年江吟夏真的暗戀他們家太子了,可看素日江吟夏聲色犬馬的模樣......那是真的不太像。
所以太子殿下,究竟要不要送她走呢?
太子許久都沒有反應,将手指收了回來,紅鯉便散作一片,他擡頭望向遠方的宮檐脊獸,隐于薄霧。
“她不是又生病了嗎?”
殿内燭火明滅,江絨雪靜靜的閉着眼,屋外的風雪聲和漸清漸明的說話聲被她捕捉,她縮起身子,眼睛張開了很小的一道縫隙,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換過,此時很是幹淨。
她好似走過萬難,現在塵埃落定,心裡的一塊石頭被放了下來。轉而她又回想起先前去尋太子時的一幕幕,實在是狼狽。
可她聽見了太子最後說的話,便知道自己那番陳情達到了目的,江絨雪心底起了一絲快意。
可她知道,東宮并非是她的避難所。
她很少讓卧房裡留婢女,因為她有說夢話的習慣,因為她怕無意之中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也從不讓自己吃太多的藥,因為她的身子太差,正常人幾日能好的病痛,她需要花上好幾個月才能好全,所以她不敢正常吃藥。
可松懈下來後,疲倦洶湧的侵吞她的思緒,她合上眼,又沉沉睡去,近乎要堕于夢中。
*
江絨雪這一覺再醒第二日下午了,她覺得身子很難受,睜開眼感覺全身都在發熱,但身側一直都有人照顧她。
這張面孔讓她有幾分印象,“啊,姑娘,你醒了。是殿下讓奴婢來照顧您的。”
“嗯。”江絨雪虛弱的點點頭,思忖片刻,她艱難的坐起了身,忽然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清歡。”
清歡美滋滋的想,這位姑娘可算想起問她的名字了。這幾日她不是病着,就是整日沉默寡言不說話,似乎并不好相與。
江絨雪聲音略有些啞,她燈下看人,眼神溫和,“這些天勞煩你照顧我。”
清歡這樣被她看着,臉都禁不住有些泛紅,這位姑娘長得可太美了,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這是奴婢分内之事。”轉瞬又道;“姑娘,你可要喝水,奴婢去給您倒。”
江絨雪搖了搖頭,“不用。”她神色變了變,又問,“你是東宮的婢女?”
清歡搖首,“我是皇後娘娘宮裡的。”
皇後。
江絨雪凝目,她雖常年養在閨中,但也聽聞過我朝這位皇後的風評,手腕狠辣,國色天香,她的性情過于強勢,甚至對當年聖上也很少有體貼一面。
她是個上得了台面的狠厲人物,若她的身份被皇後知曉,怕是并沒有好果子吃。
所以她更需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做到自己要做的事。
前日秋水姑姑來,除了告訴她該如何借太子之力留在東宮,還有便是當時宴請外來使臣所設宴席時的地址——京城清平園。
她需要找機會出去。
“姑娘,你是何人呀。”清歡忽然出聲,她心思單純,好奇的問,“你為何會被太子殿下留在東宮?你的家人呢?”
江絨雪蓦然一怔,想了許久她才道:“殿下并未留我。”她蒼白的笑了笑,“隻是我如今離不開他罷了。”
清歡心中震驚,這姑娘居然這般深情?
江絨雪精緻的眉眼間落着淡淡的哀傷,“至于我的家人......”
見江絨雪垂眸難言的模,清歡驚異,難不成她真是孤女,想來也是,他這麼好好一個姑娘怎麼會無名無分的留在東宮。
“沒關心的姑娘,你别太難過。”她連忙出聲安撫她,“我們殿下人可好了,殿下既然将你留下來,心裡必然是有你的。”
可她說完這句話,卻發覺江絨雪面上的神色變得更加難言起來。過了片刻,轉而又聽她問,“殿下在你眼中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清歡想了想,“自然是性情溫潤,長得又好看,儀态樣貌樣樣出衆的金貴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