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凝在枝頭,東宮清掃落雪的宮人腳步匆匆,江絨雪一夜睡的不好,清早起時身體和腦袋都昏沉得厲害。
對鏡梳妝時,她看見自己的倦容,伸手觸了觸臉側,揚了揚眉目,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起身,準備換衣。
東宮本就沒有女子的衣裙,她隻能将衣裳來來回回的穿,夜裡烘烤幹,有時還要借宮中婢女的衣衫穿。
可剛系衣帶時,卻聽窗外細細的說話聲。
“聽說太子要将姑娘遣走啊。”
“我也聽說了,今早任統領還領了馬夫……”
“姑娘難道并非殿下心儀之人?那殿下這幾日為何……”
江絨雪目光一滞,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最後太子還是要把她送走,漫天風雪裡,推開窗的聲音驚起一片鳥雀。
見到她,屋外婢女紛紛住嘴,吓得不知所措。
江絨雪并沒有訓斥她們,隻是壓着情緒問,“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膽大的婢女上前回答,“奴婢們也是聽巡衛的侍衛說的,說是太子殿下留姑娘在東宮太危險……這幾日姑娘身體大好,太子或許就……”
江絨雪扣緊窗沿的手發白,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驟然失去力氣。
“我知道了。”
她将窗關上,沿着牆壁往下滑,頭疼感愈發強烈了。
到底哪裡不對呢,她将手放在額頭上,狠狠的抵着額角,她隻是懊惱,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對,那日馬車上她說的那些話,難道并不曾打動他?
她的眼眸裡露出一絲茫然,自潰,她強撐着站起,她想的更多的是該如何才能挽回,她走出門,卻見有人走來。
“姑娘,有人來看你。”
婢女身後是一位面容慈悲的老人。宮娥清歡解釋,“有一位嬷嬷來找你。”
待看清來人,她心頭猛然一震,五色具失。
“秋水姑姑?”
秋水姑姑笑着點點頭,對宮娥說:“謝過太子殿下照顧我家大小姐,還勞煩姑姑去禀報一聲,老身見過姑娘平安,安心許多。”
清歡點點頭,應聲離開。
衆人散盡,隻剩江絨雪獨獨的望着眼前的老人,她如果沒有聽錯,她喚她的是‘大小姐’。
秋水姑姑看着她,低聲道:“姑娘,我們進去說吧。”
江絨雪一聲不吭的随她進了殿内,四周的宮人都退散幹淨,确保不會被任何一人聽到交談聲後,秋水姑姑才轉身看向了江絨雪。
她的目光有幾分打量,讓小姑娘備受煎熬。
她終是忍不住,低下了頭,“對不起秋水姑姑……”
她頂替姐姐身份,在東宮恣意妄為,如此下作行徑,老夫人怕是已為她不齒。
“為什麼要道歉,二小姐。”秋水姑姑搖了搖頭,精明的眼眸中透出三分笑意,“你做的很好。”
江絨雪征了征,眼眸中露出一抹惘然。
“老夫人已經差人将你的婢女婆子們尋了回來,她們不會在外面亂說。”秋水姑姑托手解釋,“那夜你離開了伯爵府,我便一路跟着你,知道你去了江家,之後又來到東宮。”
“你并沒有做錯什麼,二小姐,老夫人她老人家别無他法護不了你的周全,但是你能想到這個法子。”秋水溫和的對她說:“這也是一種謀算,你能做到為江氏豁出去,便已經算是個好孩子。”
江絨雪并未想到,老夫人居然是這個态度,她以為她會認為自己不知廉恥,占用長姐之名,行媚權之事。
可秋水姑姑說:“姑娘,不要覺得難堪,古往今來,甘願為家族做犧牲的孩子比比皆是,你既生在江家,便有一份責任。江氏既然沒有做錯,那麼你便是冤者,冤屈不得洗刷,你便一刻不能停息。”
“冤者伸冤,向來是天經地義。”
一番話,使江絨雪心中大恸,她捏緊了衣裙,眸光輕動。
轉而,她又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即便她明白了這些道理又如何,此刻她根本不知前路如何。
“他還是要趕我走。”江絨雪聲音略帶苦澀,“秋水姑姑,我不明白,雖一時求他帶我見到了爹爹,可他并不肯幫我,我不知道是哪裡出錯了。”
她将先前之事一一說與秋水聽,她不像姐姐,不會駕馭人心,她隻是拙劣的去讨好他,以圖留下來。
秋水聽完,忽然平靜的問她,“姑娘,你知道為何大小姐總是能使許多人信她嗎?”
江絨雪神色迷茫,她搖了搖頭,頭疼緻使她神思緩慢,心中郁結。
“一,是因為她的眼睛總是亮的,因為她能讓人覺得她很誠懇。”
這兩個字使江絨雪心中動,她覺得好似很清晰,又陡然有些模糊。
“誠懇?”
“對,誠懇。”秋水姑姑耐心的與她解釋,“因為你不夠真心,你隻是在言語上告訴他,迷惑他,其實你都是為了自己,為了江家,你的語言太假,你的行為也太不誠懇,因為其實你并非真的喜歡他,對嗎?”
江絨雪抿起唇,她好似靠近他時,滿眼都是算計,她借着姐姐的名義,實際上做的還是挾恩圖報的事,他不肯信她,也不願因此而留下她。
“姑娘,要麼你是真的喜歡他,要麼你就要裝的足夠像。”
裝?如何裝?
江絨雪忽然内心産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感受,這些天她在父母被下獄的恐慌中徒勞的掙紮,便是在睡夢中也會忽然驚醒,每每醒來她都焦慮痛苦,疲憊不堪。
赢行知在她眼中是一份希望,一顆救命稻草,她抓緊他,試圖以任何手段達成目的,所以她哪怕再覺得自己卑鄙,也不曾有一分退卻。
“二,你身上得有他看重的價值。”秋水姑姑盯着小姑娘漂亮而瘦弱的面龐,“姑娘有沒有想過,殿下為何冒着風險留下你,而又為何要送你離開?留下你有何好處,又有何危險,送你離開對他有是好還是壞呢?”
江絨雪搖搖頭,她隐隐覺得秋水姑姑說的是對的,但她一時想不到這麼深,她隻知道,如今自己最有利的籌碼便是姐姐與太子的舊情。
而更多的,江吟夏這個人存在對太子來說意味着什麼,她還沒有太多的思緒。
“若姑娘能弄明白,太子想要的是什麼,并走進太子心腹之地,讓他相信姑娘。”秋水姑姑撩開江絨雪面上的碎發,“江家的事,或許就有轉機。”
江絨雪想到父母,想到姐姐,想到江氏族人,唯餘的那些羞恥消散而去,她啞聲道:“我知道了,姑姑。”
*
秋水姑姑走時,屋外已經飄起了小雪,天色灰蒙蒙的,江絨雪獨自一人坐在殿前的台階上,望着屋外的飛雪。
憶起三年前,好似就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