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她為數不多的出府,京中嫌少有人知道她是江府的二小姐,是以在宴席上認錯了身份,旁人非要拉着她打一場馬球賽,她自小身子骨弱,不會馬術,開場還未一息,她便從馬上摔了下來。
馬蹄剛要踐上她的臉時,是少年将她挽起,護在身後。
姐姐匆匆問詢趕來,見面便是怒氣沖沖,要對方那群纨绔子弟給個說法。
“什麼說法,你妹妹生來便是個病秧子自己摔下馬還能怪得到我們頭上?”
“江吟夏,别說你妹妹,便是你自己,這般潑辣,區區一女郎,平日裡不知天高地厚自诩才學,無一點女子的模樣,不如多讀些《女德》《女戒》,早成賢妻良母為好。”
話音剛落,便有石塊砸破了那權貴之子的腦袋,一時場面大亂,鬧的不可開交。
那本是姐姐動的手,可事後父親卻勃然大怒,要罰跪姐姐跪家法,姐姐倔強不肯從,赢行知上前,将罪過頂了下來。
他被打了二十鞭子,與姐姐一同罰跪在祠堂裡。少年背上血肉模糊,白衣血花觸目驚心。
夜裡江絨雪偷偷溜進廚房,将臉燒的黑乎乎的,然後帶着幾塊難以入目的馕餅悄悄的候在了祠堂外。
門内,是姐姐和他說話的聲音。
“那些混帳東西,欺負我妹妹身子弱,還侮辱我為女子,老娘不扒了他的皮都算輕的。”
江絨雪心裡一陣暖流,轉而,她正要敲門時,又聽見少年的聲音。
“那不是弱項。”
他的笑淺淺的,卻很溫和。
“何必在意那些混賬話,身子弱些,身為女子又如何,他們無非是嫉妒你學問好,所以借其來說事。”
江吟夏笑了幾聲,“那我沒錯。”
“嗯。”少年應答一聲,“非但如此,你要活得更好,要更張揚,才不會讓他們順心如意。”
江絨雪停了停敲門的手,她背靠在門外,回味着他言語溫溫的聲音,姐姐與他的交談那般從容,又好似充斥着溫馨。
她本不該偷聽,這太無禮,可她卻遲遲沒有挪動步子。
從未有人這樣安撫過她,她本就是個病秧子,在旁人看來那根本不算诋毀。
而此刻她更像是一個小偷,暗地裡偷走那人對姐姐的寬慰和溫柔。
不知多久,她才将手上的馕餅放在了瓷托上,悄然離開。
姐姐罰跪一日之後,便離開了祠堂,而少年代替姐姐一直跪了一月。每天江絨雪都會做好馕餅,悄悄的放在門前。
就像是偷走東西後,暗自放下的碎銀。
*
已至半夜,太子殿中仍舊留有青燈。
因太子早先說過勿要旁人打擾,是以任平生并不敢禀報任何一句,隻是勸退來人,可如今他有些心焦。
頻頻轉了幾個來回以後,太子放下了文書,輕揉眉心。
他無心再看公務,便起身準備離開書房,剛踏出門檻,任平生見到他趕忙上前,可一道細弱的聲音卻先一步出現。
“殿下……”
貓叫一般的聲音傳來,太子停下腳步、低首才見眼下一個雪白的身影團縮在角落裡。
寒冷的天,少女在風雪中蜷蹲在粱柱上,脆弱像是一隻風雪中的白花,見到他的一瞬,目光微微亮起。
片刻之後,太子才出聲,“你怎麼在這?”
江絨雪輕輕的拉住了他的衣袖,被凍的通紅的臉使人見之心疼。
她擡頭望着他,眸光流轉。
太子稍靜,少女的心思并不難猜,可他畢竟不是救苦救難的聖人。
她穿的太單薄,又在寒風中等了很長時間,太子輕抿唇,喚人去取厚的衣衫來。
然後對她說:“回去吧。”
江絨雪扯住他的衣袖,她看着他,眸光潋滟。
“我不想回去。”
風雪斜落進來,太子不願與她多做争執,隻搖了搖頭。
可江絨雪卻是對他凄清一笑。
“殿下,你曾對我說過,要張揚明媚的活着,可是我為了活下去而來尋你,你卻不肯留下我。”
赢行知神色忽靜,好似在記憶裡探索着以往,思量許久,才憶起那話他确實對她說過,她居然一直記得。
江絨雪看着他,眼底隻餘千絲萬縷的情感。
“我一直記得你對我說每一句話,和當初你為我扛下的二十刑鞭。”
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她在門外聽到的那些話語,像一團柔暖的光,使她流連于溫暖,久久不願離去。
“人非草木,熟能無情,你曾護佑我,為我受傷給予我安心,我不曾忘懷。”
“那時你在祠堂内,我怕你挨餓,就偷偷做好了馕餅放在門外。”
太子聽着她有些紊亂的話語,記憶中,好似是有幾塊味道不佳卻足以填飽肚子的馕餅,原來是她偷偷留在門外,一月有餘。
他眸光稍滞,有些意外。
少女聲音微啞,她說的每一句都好似是真話,句句發自肺腑,可似乎是又因為暴露心迹,而顯得緊張自愧。
她攥緊她的衣袖,眼眶隐隐發紅。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過,為我承擔刑罰,告訴我我沒有做錯,我隻是比起旁人有些不同,而不是我自己不堪。”
宮燈明滅,她的面容太過純粹,好似一捧初落的雪。
“殿下,我沒有騙你。”
“我想留下來,不僅僅隻是因為江家。”
“還是因為我想留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