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醒許晏昀的是刺眼的陽光，他極不情願地慢慢睜開眼，緩了不過半分鐘，他猛地坐起來，摸着身下柔軟的床墊。

他跌跌撞撞下床打開房門，正好撞見端着碗筷從廚房出來的溫緒遠，後者沖他微笑道：“醒了？去洗洗吧，過來吃飯。”

許晏昀心都涼了半截，他摸着自己胸口，喃喃道：“我靠……我怎麼睡着了？怎麼跑你房間去的？我夢遊？”

溫緒遠抱臂挑眉看他，打趣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醒的時候都是半夜了，要喊我的人靠在沙發上睡得還挺香。”

他沒撒謊，溫緒遠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電視機裡的電影已經放到了片尾字幕，他坐起身時，便看見許晏昀歪在沙發另一側，睡得香甜。

看樣子是電影後半部分太無聊。溫緒遠邊無奈笑着想，邊站起來，他想喊醒許晏昀讓他回屋裡睡，可視線落在滑落在地上的夏涼被時，眼神陡然柔軟。

他還是沒舍得将許晏昀從周公那裡撈回來，反而抱起他，一步步走回卧室，最後輕輕将他放在床上。

溫緒遠站在床邊，目光從許晏昀的睡顔轉移到自己空落落的懷抱，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怎麼這麼瘦，輕飄飄的。

以後得多帶他吃點好的，養點肉。溫緒遠彎腰笑着戳了戳許晏昀的臉頰肉，想到。

許晏昀終于從崩潰中回過神，他呆滞地停頓在抓頭發的動作上，問道：“……現在幾點了？”

“别怕，還早，才七點半。”溫緒遠把許晏昀的手機遞給他，上面時間剛剛走到七點三十一分上，“我本來剛剛就想喊你來着。”

許晏昀解鎖手機，上面一溜的未接來電，先是季婷怡的，從昨天晚上開始打了足足有十來個，中間混合了幾個林惟川的，最後是他媽打來的幾個。

看得許晏昀眼前一黑，剛想回電話，溫緒遠出聲道——

“我回過電話了。”溫緒遠解釋說，“你還在睡的時候回的，都解釋過了。”

許晏昀長出一口氣：“那就行那就行，我怕大家擔心。”

他說完，就鑽進了浴室，溫緒遠看着關上的門，慢慢眯起了眼。

他想起昨天半夜電話那頭季婷怡的欲言又止，可她最後也沒說什麼，沒問什麼，在沉默後，她尴尬地笑了兩聲，便挂斷了電話。

溫緒遠冷漠地看着桌上豐盛的早餐，突然露出了個諷刺的笑容。

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可自己又能怎麼辦？

看着餐桌那頭正興緻勃勃跟自己吐槽昨天晚上那電影的許晏昀，溫緒遠心中苦澀地想。

……我能拿你怎麼辦呢？許晏昀。

臨出門前，溫緒遠回房間換了校服，而坐在沙發上等待的許晏昀見他出來，終于意識到了什麼。

“完了……”許晏昀倒吸一口涼氣，“我沒回家，校服怎麼辦？今天畢業典禮，全員都要穿校服的。”

他崩潰間，溫緒遠已經沉默着遞過來一套熨燙好的校服，許晏昀眼睛一亮，抱着校服就往屋裡沖，高興得喊道：“救命恩人啊溫緒遠！”

站在玄關等許晏昀的時候，溫緒遠止不住地想，那套備用校服有沒有洗幹淨，香不香，合不合身，可當看見笑嘻嘻跳到他眼前的許晏昀時，溫緒遠還是愣住了。

他比許晏昀高一些，自然校服尺碼也大一号，穿在許晏昀身上，襯得他人更清瘦。

溫緒遠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眼睫飛快撲閃着，心想，這算什麼？

許晏昀正好蹲下穿鞋，沒注意到他的變化，還調侃道：“你校服碼數也太大了，褲子拉繩我系的好緊才不會往下掉。”

……他腰好細

腦子裡一瞬間閃過這句話，溫緒遠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想，難道是昨天晚上酒勁還沒過嗎？

他身後，許晏昀已經笑着湊過來。

“你别嫌棄我啊。”許晏昀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他有潔癖，“之前初中的時候林惟川我倆有時候玩瘋了就住對方家裡，白天上學也是互穿校服，他那愛出汗的體質我可沒嫌棄，畢竟都哥們。”

溫緒遠神色一變，那些旖旎的想法瞬間被冷水澆了徹底，他淡淡說：“不嫌棄。”

他背對着許晏昀，後者自然感覺不到他情緒不對，還傻樂着自己幸運，哼着小曲跟溫緒遠下樓去學校。

到達禮堂門口時，快八點半了，溫緒遠作為優秀學生代表需要去後台準備發言，許晏昀笑盈盈跟他暫别後，自己推門進了禮堂。

學生們來的零零散散，各自在自己班裡紮堆聊天，高三一共八個班，分差着安排的座位，許晏昀他們五班排在第四排。

找到班級時，已經來了不少人了，林惟川原本癱在座椅裡喊頭疼，瞥見許晏昀的身影，趕緊站起來招手。

他身邊挨着的是陳鳴，陳鳴旁邊還有兩個座位，許晏昀小跑過去，坐下來後把溫緒遠的包放在另一個位置上。

“溫緒遠昨天晚上沒事兒吧？”陳鳴小心翼翼問道。

許晏昀嚴謹地想了想，覺得就溫緒遠昨天晚上的表現還行，算不上有事，于是擺擺手：“他酒品還可以，沒發酒瘋，回去就睡了。”

陳鳴松了口氣：“那就好，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們走後，林惟川他……”

許晏昀冷笑着打斷了他的話：“發酒瘋了是吧？”

“你怎麼知道？”陳鳴目瞪口呆道。

許晏昀看了眼閉眼裝死的林惟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酒量和酒品都不行，我倆中考畢業那年，為了慶祝考上同一所學校，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中間沒想到這貨偷嘗了口白酒。”

陳鳴已經能想象到後續故事了。

許晏昀接着皮笑肉不笑道：“最後這人踩着飯店椅子在那裡唱死了都要愛。”

身邊是林惟川幽怨的眼神，陳鳴死死咬着下嘴唇才沒讓自己笑出聲。

“真的假的？”許晏昀眼前突然被擋住，他擡頭看去，季婷怡正叉腰笑着，“沒想到咱班卧虎藏龍，還有位大歌星呢？”

林惟川臉頰臊紅，連連罵道：“滾滾滾！”

幾人笑成一團，季婷怡臉上的笑意沒過幾秒便淡了，她看了眼許晏昀旁邊位置上熟悉的背包，抿了抿嘴，還是決定問道：“哎，昨天晚上……溫緒遠沒發酒瘋吧？”

許晏昀搖頭：“沒，也就酒量不行，酒品還是相當不錯的。”

他說這話時，季婷怡正認真打量着他神情，可到最後也沒看出來半分撒謊的意思，她終于松了口氣：“沒事就行。”

天知道她昨天晚上沒等到許晏昀的消息時有多害怕，打出去的電話也沒人接，吓得她差一點去問孟翊要溫緒遠家地址，好在，溫緒遠接到了最後那通電話。

溫緒遠多聰明啊，季婷怡也沒想着能瞞過他，隻是……

她看向一臉疑惑的許晏昀，不由得歎了口氣。

隻是許晏昀是不是還沒感覺到？

溫緒遠看着也不像那種會強迫别人的人。季婷怡默默想。

許晏昀困惑地看着季婷怡走遠，到女生堆裡坐下，總覺得季婷怡話裡有話。

随着時間走向九點，禮堂漸漸坐滿了人，六中07屆高三年級畢業典禮也即将開始，老師領導們的位置在第一排，許晏昀伸長了脖子看，看見了坐在第一排右側的孟翊。

看她心情還不錯的樣子，許晏昀同情地轉頭看了眼林惟川，默默祈禱他最好别死的太慘。

禮堂的燈光這時漸漸暗了下來，畢業典禮要開始了，都是跟往年一樣的流程，許晏昀去年來幫忙時有看見過，他隻等着溫緒遠的發言和向老師們送花的時候，前面的校領導發言，聽得他直打哈欠。

不知道扯了有多久，主持人終于再次上台報幕。

許晏昀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感謝校長的發言，下面有請07屆優秀學生代表，高三五班溫緒遠上台發言。”

台下掌聲如雷，溫緒遠随着掌聲走向發言台，台上的聚光燈照在他身上，淡藍色的普通校服他穿着也是那麼耀眼，看得許晏昀眼眶一熱。

對啊，他本就是這麼優秀的人，無論有沒有走上藝考這條路，都該站在聚光燈下，受追捧，被簇擁。

直到掌聲漸漸弱下，許晏昀才不情願地放下了拍得紅腫的手掌。

台上，溫緒遠輕握話筒，開口道：“敬愛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上午好。”

台下，許晏昀捂着嘴笑了，他第一次聽見演講開頭，有人能說的這麼毫無感情的。

“很榮幸能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站在這裡發言，首先，我僅代表全體同學，向辛勤工作的老師們說一句——辛苦了。”溫緒遠說着，稍稍彎腰向第一排的老師們鞠躬，“其次，祝賀一起并肩作戰三年的同窗們，順利完成了高中學業。”

他話音剛落，台下四處時不時蹦出幾聲男生興奮的吼叫，給許晏昀樂得合不攏嘴。

溫緒遠還在接着說：“在六中的三年，會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回憶，相信大家都會記住那麼一瞬間，或許是課堂上一次完美回答老師的問題，或許是運動會上用汗水拼搏拿下的那枚獎牌，亦或許是課間和同學的嬉笑打鬧，以及高考完沖出考場的那一步，都是大家共同經曆的，刻骨銘心的回憶。”

他邊說，目光邊在台下流轉，烏壓壓的幾百号人，他卻準确無誤地找到了雙眼含笑，望着自己的許晏昀。

溫緒遠那一刻很想笑，但他壓下去了要翹起的唇角，繼續波瀾不驚地念着演講稿。

“無論成績好壞，高考從來不是人生的終點，而是我們新的篇章，筆鋒回鞘，又是一次勝利，挑戰自我，人生又赢下一局。”

溫緒遠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他忽然擡頭，在人群中，再次捕捉到了許晏昀。

他目光穿過話筒，穿過人群，溫柔地，落在許晏昀身上。

溫緒遠像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隻聽他緩緩說道：“願有前程可奔赴，亦有歲月可回首。”

他直直看着許晏昀，這一刻，禮堂裡的所有人，都看見了他臉上的淡淡笑意。

“最後，祝大家，前程似錦、得償所願。”

“畢業快樂。”

話音落下，禮堂裡尖叫聲、掌聲如雷貫耳，溫緒遠再次鞠躬後，拿着演講稿走回後台。

直到主持人又上台報幕時，許晏昀才如夢初醒，他轉頭想問陳鳴，溫緒遠剛剛是不是看着這邊笑了，是不是看見他們幾個了，結果一扭頭，發現陳鳴憋着嘴淚流滿面。

許晏昀吓了一跳，壓低了聲音問：“怎麼了？”

陳鳴手忙腳亂擦了把眼淚，哽咽着說：“舍不得大家。”

他往後面一靠，露出來了班裡另一半人，許晏昀借着舞台的燈光，看見了不少人都在偷偷抹眼淚。

其中居然還有林惟川，他仰着頭，眼淚明明就在眼眶裡打轉了，硬是憋着不讓它掉下來。

許晏昀哭笑不得道：“哭什麼，又不是見不到了，說不定我們還會考到一個學校呢，再說了，大家不是約好一年一聚嘛。”

陳鳴接過來他遞的紙巾，使勁擤了擤鼻涕。

老師們的獻花合影環節是各班的班長上去，離得老遠許晏昀便看見了季婷怡通紅的眼，她把花束雙手遞給孟翊後，後者笑着抱了下她，結果季婷怡一下子哭開了，被她這麼一帶氣氛，台上台下不少學生又開始掉眼淚。

許晏昀突然發現自己淚點挺高的，居然能忍到現在。

估計是平常見孟翊的機會多了去了，許晏昀苦哈哈地想，根本傷感不起來，沒有一點畢業的感覺。

合影環節後是主持人最後的總結，至此，07屆高三畢業典禮正式結束了。

随着音樂聲，禮堂内的燈光逐漸亮起，許晏昀聽見起哄聲，有人借着這個機會在表白，他又看見有人抱團在哭，也有人在笑。

啊，真的畢業了。

畢業的實感終于遲鈍地找上許晏昀，他吸了吸鼻子，沒哭。

禮堂裡走了一些學生，五班的學生們還沒走，孟翊正被圍在學生堆裡，一個一個哄抱着她不撒手，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們。

季婷怡頂着一雙哭腫的眼過來找許晏昀時，後者正抱着一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鮮花，她一愣，問道：“你買的？”

許晏昀笑着點頭：“送人呢。”

季婷怡還以為是他要送孟翊，也沒再多問什麼，她晃晃手中相機，說道：“你去後台看看溫緒遠收拾好沒，讓他出來拍個合照吧。”

許晏昀點頭，抱着花跑走了，季婷怡眨眨眼，終于反應過來這花是要送給誰的。

這會兒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許晏昀抱着花往後台走時偶爾能碰見幾個老師，他挨個打過招呼後，推開了後台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