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場秋雨，九月底的申城終于擺脫了悶熱的追随，讓人捕捉到風裡的一絲涼意，感受到了另一個季節的到來。

溫緒遠開車從外灘前駛過時，仍有不少遊客，還有一周便是國慶假期，趁着等紅綠燈的間隙，溫緒遠大緻掃了一圈，最後默默肯定假期的遊客隻怕會比這還多上個幾倍。

畢竟申城現在的溫度比起七八月份的時候友善太多了。

前行的綠燈亮起，溫緒遠踩下油門，心想許晏昀喜歡熱鬧，可以帶他來外灘，但假期期間，恐怕會适得其反，更何況他自己身份敏感，出門在外難免會被認出來，要是被拍到了，許晏昀絕對會不高興，一個勁地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而溫緒遠最怕的就是許晏昀不開心。

車子停在下一個十字路口，溫緒遠回頭沖着趴在後座上吐舌哈氣的大風，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小爸要來了。”

原本正在背着溫緒遠幹壞事撓真皮座椅的金毛聞言動了動耳朵，它歪着腦袋，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的情緒怎麼會這麼變化無常，明明剛剛把自己從寵物店接走的時候還沒任何表情。

大風想不明白，所以它選擇繼續偷偷撓真皮座椅來表達自己對溫緒遠的不滿。

溫緒遠當然看見了大風的小動作，隻是他現在整個腦袋裡都裝着另一個人，心情極好，實在是懶得搭理大風。

他八月初從國外回來後，喬樂大發善心讓他短暫休息一段時間，溫緒遠原本是打算趁着這個時間再飛回綠城找許晏昀，可機票還沒來得及看，就被許晏昀一個電話打過來攔着了。

對于溫緒遠的性格，許晏昀比誰都清楚，從喬樂那裡得知溫緒遠八月行程就剩休息時，他趁着拍攝間隙，趕緊站在馬路邊勸他。

“我猜你肯定要回來，但你也得學會給自己好好放個假。”許晏昀用手掌擋住半邊臉，壓低了聲音說。

沒想到溫緒遠毫不猶豫回怼道：“在你身邊就算是放假了。”

許晏昀被他這話噎得整個臉都漲成紅色，他底氣也瞬間弱了：“不行，你要氣死小喬姐啊。”

溫緒遠想了想，覺得就喬樂今天在機場候機廳提防自己的那個眼神，恐怕是已經猜了個大概，這個電話，恐怕也是她透漏消息給許晏昀的。

他想開口騙許晏昀說喬樂那邊已經同意了，卻聽見許晏昀歎了口氣。

“我這邊實在是忙，你來的話我怕不能好好陪你，而且，你說不定會被粉絲認出來。”許晏昀光是想想熱搜上會高高挂着溫緒遠的名字，就一陣頭大，“還有，小喬姐也很難辦，何必為難她？”

溫緒遠知道許晏昀這樣一說，就是主動往後讓步，自己這時候再提過分要求的話，許晏昀肯定是要罵的。

可他不希望許晏昀因為自己生氣難過。

所以他也學着許晏昀，歎了口氣。

這下把許晏昀搞懵了，還以為是溫緒遠因為這番話傷心了，于是他沉默了好久，最後小心翼翼商量：“你都出來工作這麼久了，總得回去看看阿姨吧。”

這話算是說到了點上，江婉萍确實想溫緒遠了，不過她更想讓溫緒遠帶着許晏昀回來見見她，在溫緒遠還在國外的時候就連打幾個視頻，催促溫緒遠等許晏昀不忙的時候趕緊帶回來，她太久沒見這孩子，實在想得很。

溫緒遠從沒對許晏昀說過，江婉萍這些年一直對許晏昀覺得少一句抱歉，當年是溫緒遠先自私瞞着許晏昀和江婉萍出櫃，導緻江婉萍對許晏昀抱有意見，可随着時間流逝，随着許晏昀的離開而斷掉的那條手串，江婉萍終于發現，這孩子不欠他們家任何事。

所幸溫緒遠勸她，現在還不晚。

從回憶裡抽身，溫緒遠回道：“好，那你呢？”

許晏昀傻呆呆地“啊”了聲。

溫緒遠被逗笑，嘴角愉快地上揚着：“我的意思是，什麼時候一起回去見見我媽？”

他聽見許晏昀那頭倒吸一口涼氣，随即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溫緒遠大緻能猜到他想起了過去的事，剛想開口替江婉萍說些好話，許晏昀卻突然開口了。

“今年你生日？”這話的尾調上揚，是許晏昀也無法掌握的不确定，他試探着問，“我這麼晚去看阿姨，她會不會生氣啊？”

溫緒遠因思念而焦躁不安的心跳在他這句話出口的那一瞬間忽地平緩了下來，他想開口，發現自己居然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缺氧帶來的眩暈感令他眼前發黑，他使勁眨了眨眼，擡眼看向窗外申城的繁華夜色。

不是夢，溫緒遠默默想。

沒等到溫緒遠的回答，許晏昀在原地走了一圈，緊張地喊他名字：“溫緒遠？”

被叫到名字的人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放在茶幾上還正在通話的手機上，他嘴角噙着笑，輕聲說：“你能去見她，她比誰都開心。”

許晏昀非常懷疑他這話是騙自己的，嘟囔道：“真的？”

溫緒遠無奈笑道：“真的。”

見他答應的如此肯定，許晏昀漸漸放下了戒心，可在挂斷電話前，他還是再次提醒道：“為了給阿姨留個好印象，你可不要讓我住你家，還有，别在阿姨面前幫我說話。”

要說前一個要求，溫緒遠還能理解，可後一個他忍不住，在許晏昀話音剛落便問為什麼。

許晏昀遲疑片刻，末了歎了口氣，低聲說：“我不想讓阿姨難過。”

溫緒遠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但他聽見許晏昀還在說。

“阿姨這麼多年一個人都挺孤單的，要是我沒和你在一起……阿姨肯定能抱個孫子或者孫女，那她就不孤單了。”許晏昀跟個小老頭似的，又歎了口氣，這好像是下半年來，他歎氣最多的一天，“可是因為我全部打亂了，她見到我，肯定會生氣。”

聽着他這些奇思妙想，溫緒遠忍不住出言打斷：“你就這麼肯定？”

難道不是嗎？許晏昀想了想當年江婉萍對自己的态度，在心裡腹诽道。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看法，那頭溫緒遠含笑說：“之前不是你說的嗎，我媽跟我一個性格。”

這話确實是許晏昀親口說的，所以他沒反駁，靜靜聽着溫緒遠接下來的話。

“我都這麼喜歡你了，所以她也一樣。”溫緒遠放輕了聲音，“對自己有點信心好嗎？”

至此，許晏昀九月底來申城的行程算是闆上釘釘的事，而溫緒遠像是青春期剛談戀愛的毛躁少年似的，頭一次發現，日子竟然能過的這麼慢。

休假到八月底結束，溫緒遠緊接着飛首都，先是按照之前定的合約拍了個時裝雜志，而後在首都停了幾天，錄了個綜藝。

中間有段是讓嘉賓在某高校裡做任務，待溫緒遠看清任務地點時，沒忍住在鏡頭前下意識彎了彎嘴角。

休息間隙，喬樂過來送水，想起剛剛他的表現，好奇問道：“你怎麼對這裡這麼熟？”

溫緒遠邊舉起手機拍學校另一端熱鬧的操場，邊語氣輕快地回：“之前來過。”

“之前來過？”喬樂眨了眨眼，她腦子轉得飛快，在溫緒遠望過來前，她終于意識到什麼，倒吸一口涼氣。

溫緒遠給許晏昀發去好幾張照片，不過幾秒，許晏昀便回了消息。

【xyy：學校變化可真大，果然老話說得好，什麼叫我們那時候可沒這條件】

喬樂不由得感慨：“沒想到小許先生這裡畢業的……高材生啊，回去有點可惜了。”

“他喜歡這份工作。”溫緒遠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眸光一暗，“所以大家都很支持他。”

喬樂眼珠一轉，調笑道：“我怎麼感覺這個‘大家’不包括你啊。”

溫緒遠沒再接話，低頭認真回許晏昀消息。

【w：那下次一起回來逛逛，好不好？】

屏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閃了幾秒，中間斷了一會，随即又開始閃。

溫緒遠想，他估計是删掉了原本想說的話。

果然，在他滑動屏幕的那一刻，許晏昀的新消息發進來。

【xyy：好】

溫緒遠直直望着後面接的一個小狗貼貼的表情包，良久，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捂上嘴。

可擋住了嘴上的笑意，眼裡的卻怎麼都遮不住，就算遮住了，也會從心裡鑽出來。

喬樂忍不住了，在一旁吐槽：“溫緒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溫緒遠無奈又幸福地想，可能是因為許晏昀的一句承諾，就恨不得把整顆心都剖出來給他。

溫緒遠生日是22号，正好趕上周末，本想讓許晏昀請假早幾天來申城，自己好帶他轉一轉，畢竟上次來，都是十年前了，申城的變化可不止一星半點，就連外灘，照溫緒遠的話來說，夜景都和他們那年看的不同。

許晏昀在電話那頭咯咯笑着問還能怎麼變，不曾想溫緒遠語氣認真。

他說，這些年沒有你。

許晏昀便愧疚得笑不出來了，連連答應他生日那天一定到場。

結果臨出發的那周，台裡突然給許晏昀加了外派任務，周五周六得去隔壁市錄制節目，光是來回車程都要快四個小時。

得知這一消息的許晏昀趕緊給溫緒遠打去電話道歉，屏幕裡，他一副天都要塌了的表情，十分鐘的視頻電話，翻來覆去就是那句對不起，聽得溫緒遠心裡又痛又酸。

“我保證，拍完就搭飛機趕過去。”許晏昀雙手合十沖他說道，“真的真的對不起……”

溫緒遠還想說什麼，可對上許晏昀那雙通紅的眼，他所有的話一瞬間哽在喉間，末了隻能歎了口氣。

“那你答應我，照顧好自己。”他放柔了嗓音哄道，“拍攝完也别太着急，讓司機開車慢一點，能趕得上來申城的。”

許晏昀見他沒發火，心裡更揣揣不安，不由得抿了抿嘴。

這小動作被溫緒遠盡收眼底，他忍不住彎起嘴角，繼續說：“我可能剛剛有那麼一點生氣，但我知道你工作也重要，所以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不會攔你的。”

要是十年前的溫緒遠，指不定會一張機票飛來綠城抓許晏昀走，亦或者是現在就挂黑臉了。

許晏昀愣愣地捧着手機想，溫緒遠真的變了。

看他半天沒回話，神情呆滞，溫緒遠疑惑問他怎麼了。

許晏昀連忙搖頭，伸出手指發誓他會22号準時出現在申城的機場。

他語氣那麼認真，聽得溫緒遠心中一軟，不禁伸出拇指輕撫過屏幕上許晏昀的臉頰，最後低聲應了句好。

将車開進地庫時，溫緒遠特意繞了好幾圈，發現沒有狗仔或者粉絲後，才慢慢将車停進車位。

随後他下來打開後座車門，大風興高采烈跳下來，溫緒遠牽起牽引繩，又從口袋裡掏出門禁卡，刷卡領它進入電梯間。

他幾年前從溫家别墅搬出來後，陸陸續續在申城買了幾套房子，都是高檔社區，現在住着的這套三室兩廳是去年買的，臨着黃浦江，窗外就是外灘景色。

三個房間，除了一間主卧，剩下的兩間，一間被溫緒遠設計成了書房，另一間則是客房，他這周一直在忙活着按照許晏昀的喜好收拾這間客房，畢竟他不知道許晏昀是否願意和自己同住一屋，盡管兩人現在确實是交往關系。

但就許晏昀那種拉個手都羞得耳垂泛紅的性子，睡一張床可能對他沖擊力會更大。

溫緒遠在玄關蹲着，邊給大風擦腳邊憂愁地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摟着許晏昀睡覺。

大風在寵物店修剪毛發前就沒吃多少東西，溫緒遠擦完腳又起身去廚房給它準備狗糧，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距離22号的到來僅剩兩個小時。

窗外開始起風，聽上去像是要變天了，溫緒遠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查看天氣預報，在看見上面顯示的局地雷暴雨時，他漸漸皺起眉，從軟件退出去開始查看航班信息。

可許晏昀并沒有告訴溫緒遠自己的航班号是多少，隻憑溫緒遠自己靠手機查詢，才看見航空公司發的申城大面積延誤通知，而這場雨還要下到明天下午。

溫緒遠焦躁得差點沒端穩大風的飯盆，最後心不在焉放在它身前，連下指令都忘記了，就匆匆拿着手機走向落地窗前。

此時雨勢大到已經看不清外灘夜景，溫緒遠努力平複着焦躁不安的心，目光沉沉盯着窗外，思量許久，決定給許晏昀打個電話。

他覺得這可能就是天意，老天注定不想讓自己過個圓滿的生日，過去也是，現在還是。

溫緒遠深吸了一口氣，垂眼斂起煩悶的情緒，等着電話被接通。

嘟嘟幾聲後，電話被接通，溫緒遠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許晏昀那頭炸開一聲驚雷，接着是風聲雨聲。

溫緒遠呼吸一窒，像是風雨倒灌進胸口，他半晌被堵着沒出聲。

還是許晏昀先開口，他嘿嘿一笑，聲音裡都帶着潮氣：“溫緒遠，能下樓給我開個門嗎？”

他話音剛落，溫緒遠立刻快步走到門口，大風不明所以，還以為是他要出門玩不帶自己，不滿地仰着脖子叫了兩聲。

第三聲還沒蹦出來，就聽見溫緒遠關上了門，大風不可置信地走到門前，聽着他腳步聲走遠，悶悶不樂地趴在了門口。

溫緒遠家住20樓，一梯一戶，平常等電梯的時間也不算長，可在今天，在此刻，溫緒遠卻無比煎熬，他不停地看着面闆上的數字，祈求它能跳得再快些。

當電梯穩穩停在一層時，溫緒遠心跳陡然急促，電梯門緩緩打開，他看見了玻璃門外正朝裡面窺探的許晏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