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沒能見到葛木榆。
他去了歸蘇峰,在結界外遞上一張傳音符請求拜見。
然而良久,卻是沒有回應。
曲河微微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想來師叔也不願見他,不願見他這個雙手沾滿獻血的師侄。
如此……也好。
曲河沿原路返回,他放下了一切,步子比來時更輕松了一些。
沿途碰到宗内弟子,人人側目,均是神情古怪地冷眼看他。
細細看去,便能看到他們眼中的厭惡驚訝與忌憚。
曲河沒看他們,卻是能感受到。但他已經不在意了。
然而衆人卻并不打算放過他,像以前那樣當他是個透明的存在。
遇到的穿着宗服的弟子越來越多,前路被阻住,迷蒙的視線重新恢複清晰時,眼前已是被一群人給攔住了。
一群人均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萬箭齊發,射得被圍在垓心的青年千瘡百孔。
“尹覺鈴,你還敢回來?!”
一個弟子疾言厲色喝道。
“你在仙宗大會殺了那麼多人,還不夠嗎?還要趕回來,殺自己的同門?!”
“尹覺鈴,你與魔族勾結,屠戮同門,還是人嗎?”
“你對得起宗門的悉心栽培,對得起執夙仙尊的多年教導嗎?”
“屠戮同門”四個字一出,曲河便如僵住了一般,雙眸不敢置信地睜大,臉色蒼白如紙。
掩在袖中的雙手不受控地發着抖,沾滿了不知多少血腥,沉重地擡都擡不起來。
仙宗大會失去意識,身體不受控制後,他不知自己殺了多少人,殺了哪些人。
他不知道,他竟是也對同門下了毒手。
難怪……
曲河輕輕眨了眨眼,眼中微光漸熄,眸光渙散。
做出如此慘無人道之事,難怪師尊和師叔都不願見他。
眼前好似又有血霧彌漫,遮住慘淡日光,凝成實質,将他呼吸堵塞。
耳邊一片嗡鳴,周圍罵聲模糊,如同隔了一層厚厚的水,聽不清其中内容。
被圍住的青年靜靜站着,目中無人,無動于衷。
衆弟子心中怒火被挑地越發高漲,眸中漸漸湧出殺意。
“既然你嚣張至此,還敢出現在我們面前,執意挑釁整個宗門,那我們今日便清理門戶,為那些死去的師兄師弟們報仇。”
話落,無數如寒星般的劍尖齊齊刺了過來。
劍氣裹挾着寒風,相互交錯,蕩起青年垂下的墨發薄衫,仿佛将其撕成一塊塊碎片。青年仍舊呆呆站着,仍舊無知無覺。
“铿”的一聲清越劍鳴,突兀的響徹在衆人耳邊。一道身影躍過人群,落在青年身邊。一身荊門山宗宗服極為整潔,動作間拂起的寒風帶着微不可查的雪息。
名為神弦的三尺青鋒淩厲掃過一圈,劍招飛速變換,銀光閃亮,眨眼間化解重重殺機,将衆人逼退。
“尹原風,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出言的弟子又驚又怒,不敢相信面前突然出現之人的所作所為。
這個深得衆弟子敬佩的人,竟會去護着那個心狠手辣,禽獸不如的魔頭!
衆人驚嘩,衆口齊張。
尹原風神情不變,仍舊如往日那般木讷,堅毅的眼神透出幾分不容更改的執拗,執劍擋在曲河身前,對衆人的驚異責罵不為所動。
“你可知他做了什麼?就這般護着他?!”
“他自甘堕落,投靠魔頭,殺了宗中弟子,不念絲毫舊情。就算你念及你們同門師兄弟多年,你這般幫他,他可會領情?”
“我們已傳信給在外搜尋的長老,他們很快便會趕來,尹覺鈴逃不掉的。”
見未能殺掉尹覺鈴,一個弟子雙眸赤紅,義憤填膺地喊道。
“尹原風,你憑什麼攔着我們,難道你師兄的命就是命,我師兄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平日最照顧他,交情最好的師兄,那一夜就倒在了寒冷的山道邊,死不瞑目。他又怎麼能看着這個殺人兇手若無其事、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面對聲嘶力竭的質問,尹原風抿了抿唇,平靜道:“如何處置大師兄,掌門師伯與師尊自有定奪。”
他頓了頓,又道:“今日是我攔了你們,來日我自會同大師兄一起受罰。你們若是心中不忿,沖我來便是。”
說着,他手腕翻轉,挽了個劍花,收劍于身後。
凜冽劍意消散,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
那堅定的模樣,好像任人捅了他一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退後一步。
衆弟子驚異他此舉,面面相觑,滿是愕然不解。
一輩分較高的弟子出聲,語重心長勸道:“原風師弟,你……你這是何苦?何至于此?”
何必為了一個無用的禍害做到這種地步。
在他們眼中,尹原風是宗門寄予厚望的天縱之才,是振興宗門的希望,品行端正高潔,師門出了尹覺鈴這種叛徒,應是引以為恥,劃清界限才對。
可為何……
良久,尹原風都是沉默不語。
那弟子輕歎一聲,隻當等不到回答,卻聽到其忽然開口。
“因為大師兄在我心中,”尹原風眸光閃了閃,喉結艱澀一滾,“是至關重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