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默。
這話乍聽之下,好似是師兄弟情深。但仔細琢磨一下,便隻覺有些變了味。
隻因像尹原風這般木讷寡言之人,道心之堅,無人可疑。于他而言,大庭廣衆之下,能說出這般表明自己情感的話,已是流露心迹的剖白。
驚異之下,便有人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難道你們是道侶?”
隻是因為師兄弟那點情分的話,似乎有些太過了。好像唯有如此,才可解釋為何尹原風以身相護,情深至此。
何苦又有尹惠舟和如敏這等例子。
出聲之人也隻是大膽猜測,無意脫口而出,話音方落便自知失言了。
然而卻見尹原風身子似是微微一震,不置可否。
衆人更為訝然,看着二人的目光變得複雜了起來。
忽然,人群中斜刺裡一道劍光如虹,寒光湛然的長劍直朝身子挺拔的尹原風刺去。
尹原風身子微微一動,強行按捺下了下意識的躲避反應,硬生生受了這一劍。
長劍穿透肩頭,湧出的鮮血飛快染紅了原本潔淨的衣衫。
尹原風面不改色,隻是呼吸無聲地粗重了一分。
持劍之人恨恨地抽出長劍,帶出的一潑鮮血在寒風中隐隐冒着熱氣,灑落在尹原風衣衫,猶如點點紅梅。
在衆人吸氣聲中,正欲再刺,劍尖卻被人握住了。
面容蒼白,眸光空洞的青年擋在尹原風身前,握劍的手緊攥着,鮮血不斷自指縫滲出滴落。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他人無關。”
“待向師尊領罪後,我自會以死謝罪。”
說罷,他緩緩松開手,無力地垂下,掌心血流如注。
那弟子甩了甩劍上的血,眼圈發紅,咬牙悲憤道:“那我等着,待那一天,便用你的血為師兄祭奠。”
而後頭也不回,如風般大跨步離開。
尹原風皺緊眉頭,上前抓過曲河流血不止的手,避開傷口攥緊了他蒼白的手腕,拉着他向外走去。
經過處,圍着的人群自行相讓。看着二人從打開的缺口處離開,握着劍呆站原地。
看尹原風的架勢,是決意以命相護。他們可以秉着匡正除惡的名義,殺了尹覺鈴,卻沒理由對尹原風動手。
此事便隻能就此作罷。
一路将人拉到了玉瑤峰下,重新踏上綿軟的新雪,尹原風才停了下來。回首看青年的反應,仍是一幅無知無覺的模樣。寒風中那額前發絲微顫,無神的眸中似乎連光也映不進去。
心中一陣刺痛,他低下頭,邊察看青年掌心見骨的可怖傷勢,邊取出治傷的靈藥,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塗抹上去。
因為手腕被他刻意壓緊,一路走來,倒是沒再失太多血。
松開手腕後,傷口又開始斷斷續續滲血,溫熱的血濕滑,血腥味濃重。
他用帕子将血一點點擦淨。
生肌止血的靈藥很快發揮效用,徹底止住了血。
尹原風自己肩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嘴唇因失血而泛白,卻仍是一絲不苟地認真給曲河掌心包紮,将紗布規規整整地纏好,不松不緊地打結。而後捧着那隻手,緩緩讓其垂在青年身側。
沒了束縛,青年繼續拖着步子,行屍走肉般往山上走去。
另一隻未受傷的手腕卻被人輕輕握住。
“大師兄,”身後之人遲疑開口,似有千言萬語在唇邊徘徊,壓抑地情感凝聚在無甚起伏的語調中,“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隻是被魔頭利用了而已,我知那些人被害非你所願,你不必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青年沒有回應,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尹原風知道,他并未聽進自己的話。
連同方才被人誤會與自己是道侶,沒有反駁,隻不過是沒有聽入耳中。
在被衆人誤會的那一刻,他内心深處那一瞬是難言的隐秘欣喜。于大師兄而言,卻不過耳旁微風。
青年近乎五識封閉,聽不進任何言語。
“大師兄,”饒是如此,尹原風仍緩緩開口,“師尊和掌門師伯會公正解決此事的,當日他們都看到事情的原由了,你是迫不得已。雖不知後來你與師尊離開後發生了什麼,如今你能清醒,想來那魔頭定是被師尊及時鎮壓。”
他盯着青年的背影,聽到“師尊”二字,果然見大師兄微微一震。
他知道,對方最在意的就是師尊。
隻要還有在意之人,就算心懷死志,也不會輕易的自我了結。
他松開手,任青年繼續往山上走去,默默地跟在身後。
正如之前下山時默默跟在他身後一樣。
鋪地的白雪越來越厚,尹原風肩頭的血未止,沿着深深的腳印,在皚皚雪地留下一行猩紅刺目的蜿蜒血迹。
過了山腰,之後直通玉瑤峰頂的山路,旁人不能随意涉足,打擾執夙仙尊的清靜。
就算是執夙仙尊門下的弟子,也不能擅闖。
尹原風在雪中停步,迎着撲面的風雪,擡眸望向那繼續前進的背影。
他相信,師尊一定會救大師兄的。
若非如此,何必偷偷将大師兄帶回來。
若師尊也保不住大師兄,不可避免地要讓他受罰以平衆怒……
雪中之人眸光澄然怅惘,靜靜仰着頭,墨發染雪,喃喃開口。
“那我們就一起承擔好了。”
以道侶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