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總是學不會?!
他在心中無聲地嘶喊質問,劍鋒劃破空氣,發洩着無盡的挫敗。
漫無目的地走在崎岖山路上,他揮劍的力度越來越大,一不小心,忽然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痛蹿過全身,腳下不穩,随之一滑,他滾下了山坡。
躺在碎石滿地的山坡下,他掙紮着想要爬起身,身上的傷口已然裂開,随意一動便痛得渾身發顫。
想到這些傷口的來源,一陣酸楚便泛上心頭,他忽然失卻所有力氣,不再掙紮,自暴自棄地任憑自己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灰茫茫的天空。
不久前,他們幾個内門弟子才進行了一場妖獸考驗。
沒有神智,雙眼猩紅的妖獸渾身散發着邪祟之氣,張着血盆大口,獠牙雪亮,嘶吼着朝他們撲來。
四人齊齊執劍,護在身前。
妖獸順應着嗜血的本能,不遺餘力,瘋狂撕咬撲抓,殺機四現。
四人依據新學的劍招,各站一角,各自攻向妖獸。
曲河是執夙仙尊第一個内門弟子,跟随修煉時日最長,他有心要在剛入宗不久,渾身散發貴氣的幾個師弟面前展現自己,更重要的是,想在一旁站着的淡漠清冷之人面前表現自己。
想在那張清絕的臉上看到一絲贊揚之情,想聽到自己的仙人似的師尊輕輕誇自己一句。
懷着這樣的期待,他渾身熱血翻湧,對野獸的懼怕與理智一齊消失,迎着妖獸震耳的咆哮,奮不顧身地頻頻主動攻擊。
因而很快便受了傷,身上衣衫洇出道道鮮紅血迹。
縱然師弟們天資出衆,但對劍招掌握還不甚熟練,第一次對上兇殘的妖獸,均是小心翼翼,招招斟酌。
彼時妖獸被幾人合圍,氣勢漸消,憑借求生的本能,覺出了四人當中最弱處,垂死掙紮,奮力一搏,鉚足了勁朝尹惠舟所在的位置沖去。
尹惠舟本有些心不在焉,察覺危險,神情一驚,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他天生聰穎,很快便反應過來,身子繃緊準備出招。
一道身影竄到了他的身前。
比同齡人還要矮些的身影,毫不動搖地站定,執劍硬扛下了妖獸的沖勢。
然而隻一瞬,那不自量力的身影便被撞飛了出去,身上滲出更多鮮血,幾乎成了個血人。
妖獸繼續向前奔跑,最終尹惠舟卻也并未受傷。尹覺鈴和尹原風及時趕到,情急之下,将新學的劍招完美使出,二人合力将妖獸斬殺了。
曲河趴在地上,額頭鼻尖撞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得眼眶發熱。
劇痛讓他大腦空白,卻仍能清晰地感受到湧出的羞愧窘迫。
他最終如願以償地成為四人當中最突出的,得到了師尊的關注。
其他三人都隻是受了一點輕傷,無甚大礙。而他卻傷得站都站不起來。
“行事魯莽,有勇無謀。”
這是師尊在治好他的内傷後,予他的評價。
曲河低着頭,不敢擡頭看那無甚表情的清冷面容。
他隻是想做一個稱職的大師兄,盡職盡責,保護危險的師弟而已。隻是想讓師尊能多看自己一眼,做一個讓師尊滿意的弟子,能緊緊追随其身後。
身上的外傷在雪色靈力的療愈下,結了痂,卻并未完全愈合。
“引以為戒。”
尹師道淡淡說着,停下了手中寒涼的靈力。
這是對他這個沖動的弟子的懲罰。在之後的一段時日内,每當曲河再不計後果,貿然出手時,便會撕裂身上傷口,從而想起今日魯莽的後果。
疼痛會讓他學會三思而後行。
曲河低頭朝面前人拱手行禮,在彎腰的一瞬,在眼眶裡徘徊許久的眼淚悄無聲息滴落于地,恰好被動作遮掩去。
淚眼模糊中,那雪色衣擺未再過多停留,微微一晃,而後徹底消失在眼前。
再擡頭時,周圍隻有他一個人,再不見師尊的半點蹤迹。
身上的傷口似乎還在隐隐作痛,卻怎麼也比不過心中的失落與難過。
臉上淚痕未幹,他呆呆站着遙望雪白的玉瑤峰頂,隻是想,也許就算用盡畢生,竭盡全力,都無法追随在師尊背後。
認清并接受這個事實實在太難,曲河躺在碎石嶙峋的地上,久久未能站起來。
後來,在天将黑之際,還是他的師叔找到他,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把他帶回了小院,治療裂開的外傷。
師叔笑着問他,“你的傷不耽誤走路,為什麼賭氣躺在地上,像個胡亂發脾氣的小孩,是在等你師尊去尋你嗎?”
“師尊是不會來找我的。”
“你不開心,你師尊不懂得照顧小孩,要不跟師叔我說說?”
曲河低垂着頭,灰心喪氣地将自己在妖獸考驗的表現,以及師尊對他的批評都傾吐出來,神情分外失落。
“哦~”葛木榆恍然大悟,合起銀扇在掌心一拍,笑着揶揄,“原來是生你師尊的氣了。”
卻見小小少年搖了搖頭,稚嫩的聲音發悶。
“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
葛木榆動作一頓。少頃,正欲溫言安慰。
“師叔,”少年擡起頭看他,烏黑澄澈的眸子是迷茫不解的單純,“為什麼我總是學不會?”
為什麼努力了,還是不能做讓師尊滿意的弟子,不能被旁人認可。
葛木榆神情一怔。
良久,少年沒能等到回答。
面前人隻是出神地看着他,那有些哀傷惆怅的目光卻似直直透過他,穿過歲月,在看另一個人。
後來師叔對他說的什麼他已經忘了,隻記得對方離開時那失魂落魄的神情。
他很感謝也很信任師叔。
在那孤寂漫長的修煉歲月,隻有師叔,願意認真聽他傾吐心事。
所以,他想跟師叔告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