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照湳茫然地張大嘴,愣愣地看着自己化為灰飛的手,與其張揚個性頗為不符的呆滞神情看起來有些可笑。
那本是執劍的手,靈巧有力,生着薄繭,翻轉劍花和揮舞長劍時,襯得其主人意氣風發,頗為自得。
現在那手與其所執的劍頃刻之間一同銷毀了。
灼熱的炙痛傳來,裘照湳痛得臉上皮肉抽動,該有的恐慌反應這才後知後覺地顯現出來。
他驚駭地嘴唇劇烈發顫,牙關不斷磕碰在一起,開始瘋狂揮舞着那個胳膊,想要把那像扭動的黑蛇的黑焰扇滅。
他還伸出另一隻手去拍打,結果卻發現,另一隻手也沒了,黑焰正在那小臂上燒着。
黑焰也燒上了他的腳,那雙繡着金線的錦靴亦灰飛煙滅,他的腳踝下空空如也。
全身都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裘照湳雙眼暴睜,眼球裡全是血絲,驚懼的眼淚噴灑出來,仰頭撕心裂肺、凄慘無比地喊出了聲。
“啊————!!!”
這一喊是真正的扯破了喉嚨,聲音由尖利很快轉為嘶啞,濕熱的鐵鏽味堵在了喉嚨處。
“救命!救命啊——!!!師尊——”
裘照湳朝着那高聳入雲的雲樓呼喊求救,哽咽狼狽。
他不要失去自己的手和腳,不要成為人彘,不要成為廢人!
凄厲的呼喊層層回蕩在結界内,久久愣在原地的陳遼終于回過神來,劈手拔出佩劍縱身飛上高台,凝聚靈力,幫裘照湳滅火。
然而一番急匆匆的嘗試,卻是沒什麼效果,黑焰仍是不絕,吞噬着血肉。
“師叔,救我,救救我!”
裘照湳涕泗縱橫,神情扭曲癫狂,瘋狂向身邊的陳遼求救,尾音重重落下,似哀求又似命令。
陳遼面色動容,神情複雜。為一位天之驕子的隕落,以及,那一聲師叔。
裘照湳是萬陽宗掌門齊芳雎的内門弟子,修為實力雖比不上首徒許煋,但狂妄自大、恃才傲物的性子卻跟其師尊學了個十成十。向來是眼高于頂,自恃是掌門的内門弟子,在人才濟濟的萬陽宗内,對于修為資質并不甚是出衆的前輩陳遼,從未客氣地叫過一聲該叫的師叔,向來都是直呼其名。
第一次叫了這師叔,便是在此時他性命危機之際,無力反抗,孤苦無依,絕望之中隻能依賴身旁這個從未放在眼裡的人。
因着一聲師叔,陳遼胸口發熱,一股難言的愛護後輩的豪邁之情自心中升起。
不僅是以監督修士的名義,同時也是以裘照湳師叔的身份。
再怎麼着,同在一宗,他們之間就算有什麼過節,自己看着長大的弟子,絕不能讓外人這般欺侮了去!
他看向神情淡然卻渾身邪魔之氣的青年,怒目暴喝,“尹覺鈴,你是什麼妖魔,還不快将邪火滅了!”
中年修士聲如雷霆,散發迫人威壓,話音剛落,便緊握精光湛然的長劍向青年刺去。
此子如此反常,若非被奪舍,那定是走了邪魔外道。
若是後者,那定要盡快鏟除!
青年無動于衷,置若罔聞,身子挺直站在原地,毫不在意襲來的悍然劍意,隻是皺了皺眉,不耐道:“太吵了。”
随後,揚起黑霧纏繞的長劍,猛地揮下,黑霧凝成一道緊實的弧線襲去。
這隻是極為普通的一招,并不眼花缭亂也不角度刁鑽。
隻一招,便分出了勝負。
中年修士睜大雙眼,滿臉不敢置信,執劍的身子一滞,霎時慢了下來。
一圈多出的血線橫亘在他脖頸處。
血肉綻開,頸骨斷裂。
他的身子仍是往前,頭顱卻向後滾去。
頸部平滑的傷口霎時鮮血噴湧如注,幾滴鮮血濺在了呆呆地專注看着二人的裘照湳臉上,他滿心期待的神情陡然僵在了臉上。
頭顱滾動到他面前,仍是驚愕地睜着眼,二人四目相對。
資質上乘、入道百年的修士,就這麼被青年輕易一劍枭首,身首分離、死不瞑目。
裘照湳呆呆看着,面容好似霎時蒼老了許多,扭曲猙獰,随後再次仰頭尖叫起來。
卻隻是發出破碎嘶啞的氣音。一邊叫着,一邊恸哭。
青年問他:“想死還是想活?”
裘照湳哽咽着回答:“想活!想活!”
說完,他臉上卻是閃過一絲茫然,低頭看了看自己被燒的短短的身子,幾乎是一個人彘了。
以這種醜陋的姿态活在世上,什麼都做不了,從高高到深淵谷底,活在世上,體會到的唯有痛苦。
他動了動嘴唇,又道:“想死……”
青年惡劣地勾了勾唇角,“那我就讓你活着。”
說罷,再不管裘照湳絕望的哭喊,蝼蟻的掙紮無甚欣賞之處。青年仰頭,渾身黑霧翻騰,陡然暴漲,長嘯一聲,聲音層層蕩開去。
那聲音透過布滿裂紋的結界,傳到廣場之上,變為刺耳的低鳴,震醒了駭然愣住的衆人。
變故橫生,猝不及防。來不及反應的衆人驟然驚醒,看着那臉上血迹斑駁的青年,以及那鮮血四淌的高台,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敢相信,一個萬陽宗的天之驕子,與實力出衆控制全場的中年修士,就這麼輕易被殺了?!
這些發生在短短片刻之内,快得讓衆人都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