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河自嘲一笑。
“大師兄,我們該走了。”尹原風的聲音忽然傳來。
曲河循聲扭頭看去,發現他與尹惠舟亦站在自己房外的屋檐下,仿若一直在等待自己一般。
曲河心中微感訝異。
說來可笑,方才他自屋中走出,這站在他房門外的三人他竟是一個也未瞧見,更可笑的是,他竟然會産生他們在等自己這樣的錯覺。
曲河苦澀地微微咧了咧嘴角,目光卻忽然看到尹原風對自己露出了一種難言的憐憫般的眼神。
尹惠舟亦是哀哀地看着自己,眸中隐隐含淚,似是在看什麼可憐人一般。
他心中忽的一刺,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難以呼吸。隻覺這種神情比輕蔑冷嘲更令人難以忍受。
不自覺地抿緊了唇,曲河兩側唇角形成了微微向下的弧度,顯出幾分倔強,加上麻木又略顯呆滞的眼神,看起來沮喪又不讨喜。臉上神情僵直,又恢複成了先前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有弟子前來引路,四人再無話可說,維持着沉默怪異的氣氛随之前去了仙宗大會。
尹或月臉色又黑又臭地遠遠走在前,曲河等三人綴在後面,引路弟子走在中間,瞻前顧後,看着幾人的臉色,一句話都不敢言。
仙宗大會的舉辦地點是在萬陽宗九重宮殿的第五重,恰好位于殿群的中央位置。
殿前有一處極為寬闊的廣場,蒼石鋪地,中央突起一處三丈見方的高台,是仙宗大會開始時衆弟子比試之地。
走上層層寬闊的台階,引路弟子領着人來到廣場後,聽到周圍隐隐喧嚷的人聲,終于松了口氣,匆匆行了一禮後,逃也似的飛快遠離了氣氛低沉怪異的曲河四人。
曲河等人是最後到達的一撥人,仙宗大會尚未開始,其他宗門的弟子已然齊集,列隊整齊地分布在廣場周圍,談論地熱火朝天。
無非是修為精進多少,待會比試何人會奪得魁首之類……
曲河靜靜垂眸聽着,聽着那魁首人選中,尹或月的名字時不時飄入耳内。
上一次的仙宗大會便是尹或月奪得了魁首,其出衆的表現令人記憶猶新,這次他不出意外地成了衆人押寶的首選。
衆人時不時側目朝荊門山宗的方向看來,處在讨論中心的人巋然不動,仍舊是那副又黑又臭的臉色,下巴微揚,一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模樣,對那些誇贊亦是不置可否。
仿佛被衆人讨論的人不是他,而是旁人。
這種讨論的嗡嗡聲直到一道霜雪般的身影降臨,才戛然而止。
仿若墜入塵世的冷月,出塵脫俗、纖塵不染,衆人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而去,又因其強大的威壓,紛紛收斂了目光不敢直視。
一股隐隐的霜雪之意漸漸鋪散整個廣場,為本就泛冷的清晨更增添幾分寒意。
被萬陽宗溫暖氣息迷惑的衆人不禁有些恍惚,嗅到風中清冷的雪息,而後這才想起,原來已是凜冬時節。
遠處山巒透着着模糊的青色,周遭尚是一片破曉前的暗藍輝光,不多時,朦朦天宇的雲層緩緩散開,幾道蒼白的天光透了出來,照在那霜雪身影上,仿若為其蒙了一層淡淡清輝,仿若神祇降世。
曲河忍不住擡眸,滿臉仰慕之情地看着面前不遠的這道背影。
塵世紛紛攘攘,那人一出現,便安靜了下來。
他看着那人間或側首,聽着身旁蔣平的囑咐之語,低沉的嗓音偶爾輕輕應一聲。
看着那精緻鋒利近乎姣美的側臉,看着那一頭如水墨發整齊披在雪衫上,曲河眸光漸漸恍惚,一顆心堕入了難言的失落空茫中。
明明隻在幾丈之外,卻覺得遠在天邊,如同破曉時還未落山的白月。
而面前這道身影,隻是那極遠之處投來的一道虛幻的蜃影。
或許曾經其他弟子們也幻想過,隻要刻苦修煉,就能不斷提高自己的修為,不斷接近那高遠的白月,甚至比肩,甚至超越,成為被衆人仰慕的存在。
曲河當年剛入宗門時也曾這樣想過,也幻想過當自己修煉至頂峰,有資格站在那人身邊時,會是多麼的風光無限、榮光加身。
但他很快就将這個狂妄美好的夢親手掐滅了。
平庸的資質,他人的質疑嘲笑,師弟們的修為趕超,師尊不留餘地的斷言,殘酷的現實一點一點逼着他認清了自己,将他的壯志磨滅了。
他隻是一粒塵埃,雖有幸被風吹起在空中飛舞,得一時的自由,但終究還是要落地,泯然衆人矣。
隻有星辰,才能更近距離地觸摸冷月清輝,才得以同感寰宇浩渺。
他不是星辰,這裡卻到處是星辰。
點點星芒微光映入眼中。
“這位道友,”一道聲音忽的響起,喚回了曲河的心神。
一隻手遞到眼前,一塊翠色玉牌靜靜躺在其掌心中。
曲河眸光聚焦,見面前是一名萬陽宗弟子。
“請用靈力将姓名與宗門刻在此玉牌之上,以作待會抽選比試之用。”
曲河颔首接過玉牌。
環顧四周,參加比試的衆人手中已有了同樣的翠玉牌,正用凝聚着靈力的指尖肆意飛快地滑動着,書寫着自己的姓名。
一片靈力流光閃爍着,映進曲河的黑沉沉的眼中,宛如深夜的浩瀚星海。
衆人很快寫完,靈力流光漸次熄了下去。曲河的雙眸中的星辰也一顆顆暗了下去,
他低下頭,将靈力凝于指尖,覆于玉牌之上,一筆一劃将姓名寫下——
尹覺鈴——荊門。
寫完,最後一顆星辰也失去了光芒。他的雙眸重新恢複了深沉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