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會在緊張不安中難眠,但最終仍是沉沉地進入了夢鄉。曲河被屋外的人走動交談的腳步聲喚醒時,還有些茫然。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屋子,窗外的鳥雀叫聲也陌生,連裹在身上的暖意都是陌生的。
意識漸漸回籠,曲河睜大了眼,猛地坐起身。
他一直維持着蜷縮側卧的入睡姿勢,這一動,被子便從身側滑了下來。邪卻自懷中滾落,還帶着溫熱。
曲河看着堆疊的錦被,神情怔愣。
他昨晚蓋被子了嗎?
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又是他自己恍惚蓋上的嗎?
他的記憶何時變得這麼差了?
自己本就比不上同門弟子,如今卻又是不進反退。
曲河盯着錦被黯然傷懷,明亮鮮豔的顔色在他眼中逐漸退去,變成一片蕭瑟的灰暗,身子冷得發抖,神情恍恍惚惚,一時竟不知身處何地。
忽有三三兩兩人影自他門前經過,漲大變形的影子劃過門扇,隐隐的談笑聲傳來,其間夾雜着的“仙宗大會”字眼,一下子就震醒了曲河。
他身子一顫,驚恐地自床上跳下地,一把将邪卻撈在手中,攥得極緊。
他這才想起今日是仙宗大會。
連忙收拾了,驚惶地奔出門去。
外面尚是一片暗色。
來至院中,便見滿院弟子們一個個神清氣爽,鬥志滿滿,三五成群談笑風生,已是萬事俱備的模樣。
看到他們臉上的意氣風發的自信神情,曲河微愣,腳步漸漸慢下來。一時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自覺便停了下來,孤零零立于一處,清瘦身形宛如一株蕭瑟的枯木。
“師弟……”
身後蓦地響起一道溫和清澈的女聲,宛如春風化雨,帶來生息。
曲河不覺得那聲音是在叫自己,但聽着有些熟悉,便遲緩地一寸寸轉了身。
兩位俊秀的女修并肩向他走來,帶着淺淡笑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顯然是在喚他。
——正是昨夜敲錯房門的兩位師姐。
“師弟臉色怎得這般差,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女修看着曲河的臉,關切地問道。
聞言,曲河一愣。少頃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關心自己。
他資質差,修為低,寡言少語,臉上沒有表情時看起來分外冷漠,不甚親和,宗門内向來沒什麼人願意靠近他同他搭話,更無結交的念頭。
因而面對突如其來的關心,他便如反應遲鈍一般,半晌都沒有回應,顯出幾分呆滞。
這樣的反應本該讓等待回答之人失去耐心,然而兩位女修臉上的溫和神情仍舊不減,反而增添了幾分擔憂之色。
“今早邱師兄說昨日的糕點過于甜了些,食之有些令人難以入睡,不知師弟可受其害,昨夜可得安眠?”
曲河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轉瞬即逝。
他昨夜似乎是有些難眠,卻是與糕點無關。
牽起嘴角,揚出一抹淡笑,如淡淡清風拂過,他道:“昨夜睡夢酣暢,糕點食之,味道甚好……”
說完,還想補充一句并不覺得很甜,便見兩雙澄澈瞳孔看着自己,眸光如水般閃爍。
曲河喉中一噎,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們真的隻是在問自己糕點的事嗎?昨夜他與尹或月那短短的争執,真的如那散去的糕點碎渣,沒有一點痕迹嗎?
邱師兄真的會因糕點過甜而特意提起嗎?兩位師姐又何必用這般探索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以為他和尹或月是因為那盤糕點起的争執嗎?
曲河心神飄忽,眸光不由一散,眼前一片模糊,少頃,再次聚焦時,落在了不遠處的一道颀長身影上。
曲河出來的匆忙,房門隻是随意的一甩,因而關的并不緊,露出一道一掌寬的門縫。
門縫不遠處,尹或月就站在那兒。
曲河站在院中,尹或月站在門前,倆人隔着幾個台階的高度。曲河眼皮微擡,視線與對方冷冷俯視着自己的目光交彙。
他近乎發呆地看着對方,與對方對視,臉上神情帶着一絲絲迷惘不解,近乎呆滞。
不知相互看了多久,而後,尹或月似是嫌惡地率先别過了臉。側臉線條冷硬,一條青筋在白皙的額角浮動着。
曲河一頓。
雙唇微動,最終又安靜地合上了。
一道渾厚悠遠的鐘聲忽然自遠空傳來,響在衆人耳邊,使得靈台一清。
有萬陽宗弟子前來,帶領衆人前往仙宗大會。
兩位女修去與其他人會和,臨走前,對曲河揮了揮手,廣袖輕搖,笑容淡雅,道:“師弟,我們期待你在仙宗大會上的表現。”
“糕點來日再贈你一份。”
曲河隻是愣愣看着她們走遠,待她們的身影消失後,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回應。連忙對着面前的虛空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做完這一切,又是一愣。而後意識到此舉她們瞧不見,錯過了時機有些于事無補,又有些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