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師尊——”
稚嫩的喊聲遙遙傳來,回蕩在玉瑤峰頂。
澄水閣内,尹師道正執着一卷泛黃的書冊坐在窗邊,朦胧天光透窗而入,映在其身,越發襯的其風姿端雅,儀容俊秀。
聞聲,他擡頭,眸子淡淡向外看去。
澄水閣門扇大敞,門框形成的視野内,天光正好,草木輕搖,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背着竹簍向他奔來。
那身影還尚矮小,尋常大小的竹簍背在他身上顯得異常的大,看起來幾乎和那小身影一樣高。
那稚嫩的臉上滿臉專注激動,陽光下,一雙澄澈的眼睛分外明亮。
想來是又尋到什麼稀奇的花花草草了。
尹師道心想,默默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書頁上。
“師尊——”
聲音由遠及近,少頃,那歡快的腳步聲自外蔓延進澄水閣内。
小小的人裹挾着一團熱氣奔至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上滿是汗珠。
輕撫在紙頁邊緣的玉指輕輕掀過一頁,尹師道如才看見人來了一般,微微擡頭,淡聲道:“你來了。”
曲河小手摘下背簍,捧到淡然出塵的仙人面前,一臉期待。
“師尊,我發現一處地方,長了好多雪泣!”
攜着玉湖水氣的風自外吹來,吹動筐中草葉微微顫動,而後帶着雪泣的微微苦澀氣息,拂過鼻間。
尹師道看了一眼那滿滿一筐的雪泣,放下手中的書冊,自袖中取出一方柔和雪帕。
雪帕疊得整整齊齊,折痕清晰,帶着一絲冷香,被輕輕按在了曲河的額上。
曲河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少頃反應過來後,便乖乖站定不動,任由自己的師尊溫柔地将汗水揩去。
能和仙人親近,他心中格外歡喜,嘴角漾出笑意,直白地表達出了心中喜悅。
然而在柔軟的雪帕離開額頭後,卻聽見仙人道:“你以後不必再送這些來了。”
曲河愣住。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心中彌漫的喜悅霎時消散,心弦一瞬緊繃起來。
湖風吹來,方才還發熱的身子此刻卻冷的發顫。
年幼的孩童已然經曆世事折磨,比尋常無憂無慮的孩子要成熟幾分,同時也更為敏感多慮。
聽到這話,心中下意識想的,便是師尊不想再見到他了。
故而讓他不必再送這些來殷勤讨好。
想到這一點,曲河心情仿若跌入谷底,難過不已。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滿心疑惑惶恐,小心翼翼地擡眸看去。
清雅非凡的男子臉上古井無波,無甚表情,辨不出喜怒。
明明是與尋常無二的神情,在此刻曲河的視角下,卻多了那麼幾分嚴肅的意味。
心裡于是更加惶恐,拼命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記憶中都是一些尋常之事,實在是想不出來。于是又懷疑是不是不知禮數無意中冒犯了師尊。
他想不明白,隻好開口詢問請求原諒。
“師尊……”
曲河怯怯地喚了一聲,軟糯聲音帶着些許哭腔,格外惹人疼。
還沒問自己做錯了什麼,心中的委屈漫了上來,眼中便先含了一汪亮晶晶的淚水。
他癟了癟嘴,努力憋住淚意。
“弟子不知……”
微涼的指背倏然抵上那小小的額頭。
曲河睜大眼,而後聽到眼前仙人發出一聲輕歎。
“又要發燒了嗎?”
尹師道看着面前小人眼中将流未流的盈盈淚水,想起上次曲河發燒時也是這樣,眼中含淚地看着他,看上去甚是虛弱可憐。
曲河每次來玉瑤峰,都是迫不及待地奔跑着上來,因而每次都是出了一身熱汗。
玉瑤峰的風清寒無比,尹師道不受其傷,卻不知曲河一個小孩子身子弱,這麼一熱一冷,風邪入體,便容易發熱。
曲河燒的渾身發熱地倒在山路上,最後還是被來訪的葛木榆發現,及時用丹藥退了燒。
尹師道被抱着孩子來到澄水閣的葛木榆當面罵時,還有些疑惑。
與一貫嚴肅的蔣平和生來冷淡的尹師道不同,葛木榆向來随和親切,臉上總帶幾分平易近人的笑意,雲淡風輕,幾乎從未有過情緒劇烈起伏的時候。
然而此時懷裡抱着身子發熱的孩子,卻是情緒激動,疾言厲色,臉上滿是憤怒之意。
“尹師道,你是不是從來就不管别人的死活!”
尹師道靜靜聽着,聽明事情的原委,沒有辯解,沒有反駁,神情仍是一片淡然。
隻是有些許詫異。
原來他這小弟子這麼容易生病,風一吹就倒下了。
見尹師道沒什麼反應,自己的質問落了空,葛木榆似是歎息般吐出一口氣,忽然覺得很累。
臉上的怒意如入水的火種,無力無奈地煙消雲散,他神情委頓,眉眼低垂,有些哀憐地看着懷中的孩子,擡起一隻手,捏住袖子,為其緩緩擦拭額上的汗水。
懷中的小人睜開眼,眼眶含着淚水,扭頭看向一旁如霜雪般的仙人。
“師尊……”
尹師道那時才知曉些許照顧孩子之事,從此便也模仿葛木榆,備着些帕子,看到曲河臉上有汗了,便親手為其細細擦去。
不過還是怕曲河這麼跑上跑下,不知那刻中了風邪暈倒在地他也不知,況且滿頭大汗看起來也着實辛苦,便想讓他省力些,不必再送這些于自己無用的東西。
然而自己這個小弟子,看起來卻并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指背觸到的肌膚似乎沒有發熱的迹象,尹師道收回手,再次拿起帕子,擦去曲河額上滲出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