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水閣二樓,躺在地闆上的尹師道緩緩睜開了眼睛,俊麗的臉上神情複雜。
他一身雪衣烏發淩亂,雙眸绯紅,唇色卻是發白,形容前所未有的狼狽。
施明華一個凡人,對他産生的影響,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
當初一時意動将曲河留在澄水閣,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尹師道想不明白。
他如今道心不穩,應遠離曲河才對。
可一想到要離開曲河,又有幾分猶豫。内心應是不願的。
師父在離世前,隻教他如何沉心修道,卻從未教他如何應對内心這種奇異的感覺。
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曲河淺睡了一會,如昨日同個時辰出了澄水閣。
隔着如紗般的白霧,他看向玉湖中的玉台。
——玉台上空無人影。
曲河失望地收回目光。
想來師尊不是每日都在玉湖中心打坐,昨日清晨遇見,隻是巧合而已。
曲河邁步,無聲地離開。
他來到昨日練劍之處,練了一會兒,休息之際,他擡袖擦着薄汗,忽然想起昨夜的夢境。
心中湧上一番惆怅,曲河頓時沒了練劍的心思。
他收起邪卻,沿着山路慢慢走下去。
走不多時,便看到了自己以前居住多年的那座小院。
高大的藍霧樹樹幹挺出院牆,濃密交錯的枝幹搭建成蓬松稀疏的樹冠,上面一片葉子也沒有。雖是寒秋時節,草木凋敝,它卻仿佛提前進入了冬季,沒了生機。
或許對于将承載了他十幾年記憶的小院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他心底還是隐隐有些埋怨的。
過去入宗前的記憶已漸漸模糊,唯有離别時父親佝偻哭泣的身影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小院雖孤清,卻是見證他成長之地。
那裡面每一道細微的痕迹,都是小院對他的記憶。
沒了小院,好像他就沒了在荊門山宗的位置。
可那裝飾一新、處處鮮豔、面目全非的小院,再怎麼,也不屬于他了。
曲河站立良久,漸漸收斂心思,神情黯然,轉身便欲離開。
——身後來路上卻忽然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無聲無息,不知何時到來,亦不知站了多久。
曲河身子一頓,臉上劃過幾分驚訝之色。
他沒想到能在這看到對方。
回過神後,不自在地微微颔首,算打過招呼後便垂眸自對方身旁走過。
一時也沒有細想對方為何出現在此處——這個能全面看到他小院的地方。
“來都來了,不打算進去看看嗎?”
尹或月的聲音自身後不遠處傳來。
曲河腳步一頓。
少頃,他道:“不必了,我隻是路過而已。”
說罷,他抿了抿唇,繼續邁步往前走去。
哪有人路過會停留這麼久,這話自他口中說出,他自己都不信。
曲河的腳步欲蓋彌彰地有些倉促了。
“你的一些舊物,我給你收拾了,就在你屋中的櫃子裡。”
曲河轉過身,一臉愕然。
他當初自小院的屋中醒來時,試着找了找自己以前的東西。但當時屋中都是若敏的東西,他沒有仔細翻找,也并沒有找到什麼。
他以為若敏把他的東西都丢了。
尹或月勾了勾唇角,下巴微擡,倨傲的臉上露出如以前那般略帶幾分譏諷的笑容。
但又有些不同,笑中又帶了幾分殘忍和涼薄之意。
可那雙的眼中的神情卻又十分複雜,似乎帶着幾分溫和。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同時出現,導緻那張臉産生了幾分割裂感。
曲河心中隐隐感到幾分古怪,但也沒多想。
他現在隻想把承載着自己記憶的舊物拿回來。
他跟着尹或月并行,沿着山路來至自己往日小院門前。
院門虛掩着,曲河擡手正欲敲門,尹或月輕輕一推,門扇無聲向兩邊打開。
小院如今已易主,對于擅闖别人小院,曲河心中覺得幾分不妥。
他扭頭看向尹或月,見對方眼中閃着奇異的光,嘴角勾着笑,笑意越發涼薄,似乎并沒意識到這是一個無禮之舉。
他放下手,跟着尹或月徑直走了進去。
一入小院中,曲河看到院中那原本多出來的桃樹已然無蹤,所在的地方隻剩下一個土粒松散的土坑,看情形似乎是被人暴力連根拔出。
土坑周圍是散亂的桃花瓣,桃花瓣陷入泥土中,腐爛了大半,呈現糜麗頹敗的豔紅色。
曲河又向一旁那株高大的藍霧樹看去。
看着那枯黃的枝幹,不禁心想,若是若敏不喜花木,他可不可以将這株樹帶走。
澆些靈泉,待到來年,或許能再看到藍霧花開滿樹。
一聲呻喚倏然響起,打斷了曲河的思緒。
曲河扭頭,循聲看向屋子。
——那是若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