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學。

季少虞沒有說錯，淩一的課業的确很忙。

連續兩周往京港跑，本科學業雖沒落下，但鄒教授那邊卻有不滿。

周一組會，淩一關于《Nature》論文的journal club彙報，以及附上的文獻綜述摘要都很不錯。可他總覺得淩一心思有些飄忽。

為了留住這個好苗子，鄒教授讓人帶淩一下午去實驗區看看。跟領導畫大餅異曲同工，展望一下未來，就不怕淩一不心動。

帶新人這活兒，按理說丢給誰都不樂意，但此次反響卻尤為熱烈。

淩一的臉占了大部分原因，還有就是他實在靈光，一點就透，交給他的工作完成很好，還會主動幫師哥師姐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組裡的人都很喜歡他。

最後，這個任務交給了手舉得最高的師姐。

淩一回完季少虞最後一條消息，便把背包和手機都存放進來，佩戴上輻射劑量徽章，進入了「江大地堡」。

地堡極深，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少宇宙射線幹擾。

電梯梯箱裡，淩一雙手向後撐在扶手上，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麼。

很快，當電梯門打開後，淩一擡起眼，目光漸漸聚焦，就連身體也不自覺站直。

“師弟。”師姐擡手一揮，“歡迎進入江城大學地下實驗基地。”

沒有任何一個物理系學生能夠抗拒眼前的景象。量子與核物理，天體物理、暗物質探測研究……重大基礎性前沿課題在此誕生。

師姐看着他屏住呼吸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我懂，之前我帶你一個師哥來這兒，他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

淩一笑了笑，仔細打量着四周。

“你師哥那時候還對着低本底液閃譜儀說，它比自己對象還可愛。”

師姐偷看着淩一，打探起口風：“你呢？你對象……”

“他最可愛。”淩一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随即，他擡手指向通道分叉口，問：“師姐，那邊是什麼。”

“啊？哦哦，走吧，我帶你去看看那。”

師姐納悶，怎麼會有理工呆子一邊在這兒眼睛都看直了，還能一邊給人塞狗糧。

哎，算了算了。

才大一就有對象了，優質帥哥果然都不流通。

二人停在一處鉛玻璃邊。

師姐指着鉛玻璃，跟身旁的淩一介紹：“裡邊那個是重離子加速器，千萬伏級的，國内就這幾台。上面那個是……”

“巨型高壓電極。”淩一湊近了分，神情專注，“能夠将離子加速到MeV量級，模拟恒星内部的核反應。”

師姐挑挑眉，很是認可：“沒錯。”

她又領着淩一朝着鉛屏蔽室走去。

淩一的手機在進入實驗區前就已經上交，此刻隻想着裡邊的高純鍺探測器陣列，對于因為他餓肚子的季少虞一無所知。

*

過去的一小時裡，隻要季少虞手機響起，季月都會查看。

這讓他寒毛直豎，生怕說漏嘴。

每次虛驚一場都會讓他更加緊張。那一刻總會到來，而在等待的現在更是折磨。

季少虞喉結滾動，死死地盯着黑屏的手機。

*

江城大學。

淩一走出地堡，完成蓋革計數器快檢，拿上了物品，和師姐走向校内巴士。

“師弟，你一會兒要不要去我們的聚會？”

“謝謝師姐，不用了。”淩一禮貌回絕，将師姐送上車，再次點頭緻謝。

入夜風涼，淩一的臉更顯冷冽。

他站在路燈下，慢慢跨上背包，單手握着手機，垂眸查看。

“帥啊，真帥啊。”師姐拿出手機偷拍，“就沖這張臉，我甯願……算了實驗室一刻也不想待，帥哥也不行。”

取景框裡，淩一将手機靠在耳邊。

那張引得車内人頻頻回頭的臉，不知聽到了什麼，眸中的冷冽如春雪般化開，薄唇的嘴角微微揚起。好看得像電影畫報。

-

明月高懸，京港高樓燈火成了無星之夜的點綴。

餐廳裡，下午茶菜單已被抽換，晚宴菜單出現在季月手中。坐在他對面的季少虞，已經快滑進了桌底。

季少虞對季月伸出手：

“姐，我餓……”

“忍着！”

季月嘴裡丢出這兩個字，手卻已落在菜單上，對主廚說，“必須是未經腌制的原切肉；調料隻要海鹽和橄榄油，無調味黃油也可以，但必須是純乳脂；任何醬汁和香料粉都不要，蒜片和香菜碎之類的裝飾調料也統統不要。Clear？”

金發藍眼的主廚：“Sorry, what？”

季月沒理他，将菜單遞了回去。助理帶着主廚離開。

季少虞聞着味兒，扶着餐桌爬了起來，下巴擱在桌面，對着季月眨眼睛。

“少來，現在你一點都不可愛了。”

季月嫌棄的表情沒保持一秒，對上那雙黑溜溜大眼睛就笑了起來，讓人先給他上了份沙拉。

季少虞拿着叉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險些扯到臉頰傷口。

這時，季月忽然開口問道：“你女朋友是什麼專業的？”

“物理。”季少虞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依依曾給他發過一段小兔視頻，小白兔在江大的草坪上來回跑着，畫面角落裡露出了幾本物理課本。

“和淩一一個系？”季月端起酒杯的手頓住。

“昂。”季少虞不以為意，“江大物理系本來就厲害。”

季月沒說話。

她飲下大口酒，可還是覺得胸口悶得慌，又是一口。

季少虞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準備問，手機亮了起來。

拿起，解鎖，依依的頭像旁多了個小紅點。

季少虞快速瞥向對話框，打算一旦發現問題，就立馬删——

手機被季月奪走。

季少虞喉嚨瞬間繃緊，後背浸出冷汗，腳尖不知覺地往外移着，盯着手機的目光就像着了火，但他知道，真正着火的是被季月握着的手機。

他看見了，依依發的是語音。

此時，在他眼中對面人的動作都被放慢了數倍。

季月點開語音的動作是那麼慢，但他耳中的心跳聲卻在不停加快。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

季月大拇指落在那條小小的、白色語音條上。季少虞猛地站起身，伸手去奪——

慢了一步，語音已經被點開：

“真的嗎？小魚，我實在太開心了！你終于是我的男朋友了，愛你寶貝~”

嗯？

季少虞擡起頭，嘴巴緩緩張開，變成一個大大的口。

這個聲音——

“寶寶，你女朋友聲音好甜啊！”

季月忍不住笑：

“雖然有點夾，但挺可愛的。”

季少虞回過神，讪笑着拿過手機，關節僵直地坐回原位。

嗯，就是很夾。

依依和他約會時，就是這麼夾的來着。

雨最終還是沒能落下，就像季少虞自以為必死無疑的危機，就被這麼被化解。

太輕松了，難以置信。

回到家，季少虞終于能問個明白，一通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接通，傳來了男人低沉的嗓音：

“你好呀，男朋友。”

季少虞沉默了三秒，又開始不認賬：“誰是你男朋友？！”

對面清了清嗓子，開夾：“當然是你呀，小魚寶貝~”

要死要死要死，明知道是個男人，但真的……好可愛！

季少虞捶胸頓足，最終忍住，連忙問起了他是怎麼想到的。

“小魚，你要記住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我喜歡你。”

不是第一次聽到，但季少虞還是丢臉的紅了耳尖，問：“所，所以呢！”

“所以，哪怕是你多打了一個句号，我也會察覺到它的不同尋常……”

季少虞有些愣住，對面繼續道：

“更何況，今天如此突如其來又急不可耐的告白。”

季少虞眉毛一抽：

“……滾。”

“好傷心啊，我要跟姐姐告狀。”

季少虞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到陽台，滿不在意地說：“哼，要是我姐知道你是男的，你會被她生吞活剝的！”

聽筒裡安靜了會兒，季少虞正高興赢下一局，卻不想，對面說：

“那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你姐姐，我是個男人，并且在一直糾纏你？”

季少虞僵在原地。

“你姐姐肯定會很開心幫你解決這個麻煩。所以，小魚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小魚也很喜歡我，對吧？”

季少虞握着黑色欄杆的手握緊了，嘴唇有些發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我，我要挂了！”

“别。”淩一坐直身，“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我才不看！”

季少虞吼道，手卻不争氣的點開了剛收到的圖片。

他那雙本就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更是圓鼓鼓。

旗袍、JK、長裙、Lolita……依依給他發的全是購物軟件裡的女裝。

他猜到了什麼意思，卻還是問了出口。

“姐姐可能會找你要我的照片，我穿上多拍幾張給你。”淩一眼前浮現除了季少虞此刻瞪大眼睛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就不用擔心穿幫了。”

很有道理，季少虞甚至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呵，還說你沒有女裝癖……”季少虞嘴硬，“要不，你就真是女孩。反正，我也隻看過你脫下假發。”

對面人長長嗯了聲：“似乎有道理，需要像你證明一下。等我。”

随後，季少虞聽見了椅子向後拉開的聲音。

不知道電話那頭在做什麼。

不一會，手機震動。

切進對話框，看清圖片的那一刹那，季少虞的瞳孔驟然放大。

是張對鏡自拍，照片上的人舉着手機擋住臉，一手拎着黑色T恤的下擺。下擺被拉起到胸膛，露出了飽滿的胸肌和腹肌，以及無比緊實的腰部。哪怕并未點開，也能看見白皙皮膚上的肌肉線條。

季少虞的目光随着那對人魚線，一直沒入對方灰色的褲腰。

不就是男人嗎？有什麼好看的！

點開大圖。

“可以證明我的性别了嗎？”對面問，“以及，對我的身材還滿意嗎？”

季少虞莫名地咽了下喉嚨，硬邦邦道：“一般。”

随即，又丢出了四個字：

“不如淩一。”

電話那頭的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季少虞自以為勝過一局，心滿意足地挂斷了電話。

江城，淩一依舊握着手機，啞口無言。

-

“小魚，接球！”

季少虞騰空躍起，一個頭球将球轟向球門。

穩穩打進。

隊友響起了掌聲和口哨，季少虞擡起雙臂，完成謝幕。

“看來恢複得是不錯。”鄧東看着他臉頰紗布，“頭球都不會疼了？”

季少虞将簽好字的文件交給鄧東，捏着大拇指和食指，眯了眯眼：“一點點。”

鄧東笑着拍拍他的頭，離開去找其他隊友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