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揍我也行】
【xY:但别不理我】
季少虞閉了閉眼,拿起手機,思考幾秒,最後還是将手機放下。支着臉,繼續聽着兩個教練完全跑題的争論。
“保證球員的身心愉悅,也是提高競技水平的一種方式!改革開放這麼多年,常理,你這樣子的思維,早就已經被淘汰了!”
“不是,你不台灣的嗎?還用得着你跟我講改革開放?”
“怎麼,我是台灣人就不能講了嗎?你是在歧視我嗎?racist?”
聽到這兒,四個正副隊長坐不住了。
鄧東:“教練,我相信常教練不是這個意思。”
黃維:“就是就是,常教練你快給人道個歉!”
“淩一,他剛剛叽裡呱啦說啥呢?”常理岔着腿,拿着癢癢撓撓背,“瑞什麼斯特?”
淩一按着他的肩,一手食指輕靠在嘴邊,示意他别講了。
袁教練做夢都沒想到,這麼有殺傷力的詞語還會輸掉吵架,原因竟是對方聽不懂!
“吵架不好。”季少虞站了出來,“更不要因為這種小事吵架……是不是淩一?”
淩一接收信号,表示贊同,并按着常理的腦袋跟袁教練道了歉。
-
吵吵鬧鬧的會議終于結束。
季少虞累了,連跟依依賭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魚:誰讓你老是問我】
【小魚:這件事情有那麼重要嗎?】
“這話是不是說得有點重了?”
季少虞咬了咬手指頭,準備撤回,卻發現對方昵稱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他靠在牆邊,等着回複。
可等到他腿都有些站麻了,對面還是沒回,正當他準備息屏,新消息傳來:
【xY:QAQ】
季少虞拳頭硬了。
【小魚:三個字母你要敲十分鐘?】
【xY:怕惹你不開心,小魚一不開心,就會不理我。】
這句話看得季少虞心裡麻麻的,猶豫半晌,打了一個字:
【小魚:哦】
【xY:小魚不開心我就不問了。】
季少虞有些心軟了。
【xY:沒關系,隻要小魚願意和我在一起,就算不是男朋友也沒關系。】
季少虞似乎看見了那雙從口罩邊緣露出的深棕眼眸,此刻正抱着手機,雙眼濕潤,委屈巴巴地敲下這句話。
“可惡!”
季少虞抓着頭發,很快幾撮毛就被抓得豎了起來。
【小魚:我不是這個意思】
【xY:那小魚是什麼意思?】
【xY:小魚要給我一個名分嗎?】
【小魚:沒有名分!什麼都沒有!】
對方沒有再立刻回,頭頂昵稱也沒有變化。
季少虞松了口氣,收拾東西,往更衣室外走。
他是認真的。
雖然,他身邊也有不少同性戀,但他始終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季少虞沒喜歡過女生,也沒喜歡過男生,頭二十年都想着什麼時候能夠自由些,能夠離開家,從沒在感情方面煩惱過。
這次去江大,對依依一見鐘情就已經足夠令他手足無措,誰能想到,想到依依會是個男的!
季少虞徹底昏了頭。再加之,家裡那麼排斥,同性戀。
他不敢想,如果被家裡人發現會怎麼樣。
“怎麼辦啊……”季少虞面對牆壁停下,開始撞牆。
這時,他的腳邊停下了一雙皮鞋。
季少虞扭頭看去,是早上來球場給他送藥箱的男人。男人将手中正在通話中的手機遞給他,季月的聲音從裡邊傳來:
“季少虞,你再撞一次牆,我就把你們球場全拆了!給我上車。”
季少虞擡頭看了眼牆角的監控,明白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沉着臉走在前頭。
車裡,季月的墨鏡已經取了下來,閉着眼,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在思考該用什麼樣的方式踹飛身旁的人。
季少虞沒出聲,就那麼看着她。
季月很少像今天一樣沒化妝,能夠看見白淨皮膚下的淡淡血絲;金發披散,沒有特别打理,身上隻有淡淡護膚品的香味,沒有聞見香味。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季月先開了口:
“怎麼?現在連一聲姐姐也不會叫了嗎?”
季少虞低下頭:“姐姐。”
“你心裡還有我這個姐姐嗎?”季月的聲音像把銳利的刮眉刀,小小的,卻能輕松割出一道難以察覺的口子。
季少虞深吸口氣,解釋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我的姐姐,我……”
季月朝他靠了過來。
就當季少虞以為季月要在他耳邊開罵時,他被輕輕抱住。
“吓死姐姐了。”季月抱着他,“早上,怎麼敲門都不開,你不知道我和爸爸有多擔心。”
季少虞沒想到會這樣,季月沒罵他,隻是抱着他,說着他們的擔心,問他昨晚到底去哪裡了。
這下子,季少虞那點硬氣都沒了。趴在季月懷裡,跟她說着對不起。
擁抱結束,季月捧着他的臉仔細看着傷口,問了好幾次有沒有即時換藥?訓練的時候有沒有再扯到?
“姐姐,你為什麼一直在這裡等我,沒有直接把我抓走啊?”季少虞還是問了出來。
“國家現在打黑除惡力度這麼大。”季月挑了下耳邊碎發,擡高下巴,睨着他,“而且,你們學校監控和目擊者那麼多。”
季少虞看出了她在開玩笑,嘿嘿笑了兩聲。
季月也不再逗他,歎了口氣說:“哎,你這麼喜歡足球,要是把你帶走……誰知道你的叛逆期還會持續多久?”
“什麼叛逆期?”
“從小所有人都說你沒有叛逆期,我看是遲到了。”季月在包裡翻找着煙盒,用眼神示意他下車,“現在二十歲才想起來可以離家出走。”
季少虞抿了抿嘴,沒有接話。
下了車,姐弟二人做到海邊的長椅上,望着腳下的海水。
季月吐出一口清白煙霧,問他:“是在生姐姐的氣嗎?”
季少虞連忙搖頭:“不是,就,悶得慌,所以……”
“所以,大半夜反鎖了房門,從陽台爬了下去?”季月抖了抖煙灰,“你當你紐約市民的好鄰居啊?”
季少虞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
“姐姐,我覺得舅媽她,好像是生病了。昨晚,也隻是發病,所以才會那麼做。給她找個精神科吧。如果可以,再讓她去外面住。不然,等小姨回來,肯定又會吵架。”
季月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問季少虞是不是去見了陳薇。
他承認了,隻是沒有把陳薇說的那些話全都告訴她,隻是說感覺陳薇最近壓力太大。
出乎意料的,季月沒有懷疑,也沒有追問,像是她也能感覺到陳薇的反常。
“就算我媽那個人有時候實在是蠢,也不會蠢到用這樣的方式。”
對于季月這麼直言不諱的罵陳薇,他并不覺得意外。
陳薇當年是怎麼對季月的,季少虞全都知道。
她不敢反抗「大人」,于是将心中的不滿和忿恨,全都用在了那是還年幼的他們身上。
隻是孩子已經長大了,季月不會再逆來順受地求饒,而是擦幹鼻血,抓起背包逃走了。
季月曾告訴他,那一次,她已經偷開了家裡的車跑了出去,但想到,如果現在走,挨打的人就隻剩下季少虞,她就不逃了。
季月從地下室抱出了嚎啕大哭的他,去傭人住的樓裡找到了部手機,她剛想要撥打電話求救,陳薇出現了。陳薇沒有再動手,反而跪下來求季月,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不然她一定會被趕出去,又說,她剛剛隻是被氣急了,絕對不會再動手。
季月頭一次見到母親這個樣子,以為是陳薇真心悔過,卻不知道,隻是因為她長大了,懂得了反抗。
從那次之後,陳薇的确沒有再打過她。
季月覺得她改變了,放心地親了季少虞的額頭,坐上去前往東海岸讀中學的飛機。
……
“我一直很後悔。”季月手裡的煙結了長長的煙灰,“我走之前,應該告訴他們。不然,後面你也不會……”
季少虞握住了季月顫抖的手腕,搖搖頭:“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她再也不會傷害我們。”
此刻,他覺得自己選擇不告訴季月那些話是正确的。
那些話改變不了什麼,隻會讓季月在「恨」陳薇時,内心又多了幾分不忍。不能全心全意恨一個人,是最殘忍的事情。
“誰說的?”季月逗他,“她前兩天還騙我去相親呢,如果不是我在國外,她就要找人套麻袋把我擄走了。”
“就是,昨晚還砸我臉呢!”
二人對視一眼,随即大笑起來。笑聲幾乎就要蓋過腳邊的海浪聲。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季月握住季少虞的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丢下你;你也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像昨天一樣丢下姐姐。”
季少虞看着她,仿佛回到了被關在地下室的那天。那天季月沒丢下他,跑丢了鞋子,打開門,将他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忽然覺得好愧疚,他騙了季月。
季少虞咬咬牙,話已經到了嘴邊——
“隻要别像你那兩個哥哥亂搞就行。”
“姐姐,其實我在江大交往的那個……”
——咽了回去。
“什麼?”季月扭頭問他。
“是個很棒的女孩子。”季少虞說。
會被打死的,欺騙他是女生的依依也肯定會被找出來,一起打死:棒打鴛鴦。字面上的意思。
要下雨了。
海風吹來成團的雲,堆積在西邊一角,被海水染成深色。
二人回到車上。
季少虞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做點什麼,挽救現在的局面。
“姐,其實關于我在江大那個,不是那麼回事!”
“什麼意思?”
季少虞轉了轉眼珠子:“就是,我們沒有談戀愛,就是普通朋友。”
季月盯着他,秀眉微微蹙起,嗯了聲,讓他繼續說。
“的确,約會過一次,但就是普通的,普通的……date!”
“你們牽手了嗎?”
“牽了。”
“抱了嗎?”
“抱了。”
“親了嗎?”
“親了。”
他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季月的巴掌已經舉了起來。
“季少虞!你個渣男!!!”
“姐,疼疼疼!”
車終于停了下來,季少虞的耳朵都被揪紅了,捂着耳朵看着走在前頭的季月。
“是我哪裡做錯了嗎?讓你長成現如今這個樣子!和人家小姑娘會約了,手牽了,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季月雙手抱胸,在電梯裡急得一直跺腳,踩得高跟鞋哐哐作響,“現在你跟我說,你不認為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到底怎麼回事?!跟誰學的!”
季少虞很委屈,做着最後的掙紮:
“姐姐你不也一樣……”
此言一出,同乘電梯的三個助理用絕望的眼神看着他,恨不得現在就砸開電梯逃走。
叮——
被迫運行了十分鐘的電梯,終于打開了門。
季少虞紅着兩隻耳朵,抹着眼淚,從裡面走了出來。
季月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跟陣風似地走向露台餐廳。
她将限量鉑金包往地闆上一扔,坐在一旁沙發上,長腿交疊:“趕緊,現在就給人家道歉!”
季少虞猶猶豫豫地掏出手機。
“快點!”
無奈,季少虞點開依依的頭像,按住語音鍵——
“對不起依依,我錯了,不應該和你約會後,還不負責。”
季月:“還有呢?”
“我會對你負責的,請你和我談戀愛吧。”
季月:“還有呢?”
“我,我還給你買了很多禮物,馬上就寄給你,你就原諒我好不好?”
季少虞發完語音,終于被允許坐了下來。
酒店餐廳領班小心翼翼地遞上下午茶單,詢問他們吃點什麼?
季月冷笑一聲,問:“請問你們這裡有專門給那種和女生約會後,還不負責任,不願給人家一個名分的渣男吃的東西嗎?”
領班愣愣地搖頭。
“那就給他上杯白水。”季月說,“等人家小姑娘什麼時候原諒你,你再吃。”
季少虞将剛撲腿上的餐巾抓起來,不滿地扔在一旁:“他還小姑娘……”
“你說什麼?”
“我說,人家很忙的,說不定手機都沒看!”
嗡——
姐弟二人看向亮起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