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壑靜谧,萬籁無聲。
群山連綿,翠色欲流,恰似一幅潑墨山水畫卷。谷中青草如氈,鋪陳大地,繁花綻蕊,香韻流溢。
忽聞轟然水響,循聲望去,一瀑自雲間飛墜,如銀河傾洩,白練垂空。飛珠濺玉,碎影亂空,其勢滔滔,若萬馬奔騰,直下深潭。
而陌風便在深谷等着白清蘭,見白清蘭出來,他才快步迎了上去。
見白清蘭衣服上有血,他心頭一緊,擔憂道:“清蘭,你怎麼受傷了?誰傷了你?”
白清蘭不願多說,她雙手一把死死抱住陌風,頭埋進他懷裡,無聲流淚。
白清蘭一直以為,她會對華宸下死手殺了他,可當看到華宸這麼關心自己時,他還是被親情二字打敗。
白清蘭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懦弱,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責愧疚感湧上心頭。
白清蘭自己也不知道,這自責愧疚到底是因為不能給楊丹報仇,所以對楊安辰産生的自責愧疚,還是因為在自己刺了華宸一刀後,覺得自己忤逆不孝而對華宸産生的自責愧疚。
白清蘭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七零八落,最後全落在了陌風的衣服上,将他的衣服全部浸濕。
陌風雖不知白清蘭發生了什麼事,但見白清蘭哭的如此傷心,他也萬分心疼。
白清蘭不說,陌風也不問,他隻是緊緊抱着白清蘭,任由白清蘭在自己懷裡發洩哭泣,直到臨近黃昏時,白清蘭才從陌風懷中退了出去,一言不發的離去,陌風也緊跟她身後。
兖州街上,周邊楊柳垂釣,拱橋旁,山水相依,閣樓上,圓桌前,桑滢和狐乩對坐。
桌上擺放了一桌好酒好菜,美味佳肴。
桑滢笑着寒暄道:“許久未見,狐大人風采依舊不減當年啊!”
狐乩笑着應道:“桑大人客氣了。在下前來,是來繼續之前的生意的。”
桑滢因疑惑哦了一聲,“狐大人,這生意斷了四年,我還以為桑大人金盆洗手,不願再做了呢?”
“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這世間啊,什麼都是假的,隻有錢,才是最真的。所以,我放棄什麼都不能放棄錢啊!”
狐乩能說出這番話是因為,狐乩也是平民出生,小的時候,家裡因隻有他一個男丁,所以,他父親狐馱把自己所掙下的所有錢财都拿來給狐乩讀書了。
狐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狐乩身上,他想着,隻要狐乩日後長大了,能考上功名,那狐家便可以翻身。
當狐馱把所有的錢隻給狐乩用時,家裡的母親于氏因無錢過生活,在加上精神有些癡呆,便隻能去大街上靠撿别人不要的東西過活,有時還會去乞讨,此舉隻為養活妹妹狐絮。
狐乩一直都記住,十歲那年,自己八歲的妹妹狐絮因一場大病将于氏急得心慌意亂。
于氏曾去苦苦哀求過狐馱,她想讓狐馱給點錢去給狐絮治病,可狐馱卻說,“一個小丫頭片子,治好了又有什麼用?能光耀我狐家的門楣嗎?女子不能入朝為官,活着也是浪費家裡的口糧,還不如不管她,讓她病死呢!”
狐乩也因妹妹的病,還曾趁狐馱不在時,偷偷去他房裡偷錢,可錢偷一半,卻被狐馱發現,被打了個半死。
狐乩永遠都記得,狐絮生病的那一晚,于氏抱着八歲的妹妹,大半夜在街上挨家挨戶的求人,她隻希望有人能救救她的女兒,但好在她是幸運的,遇到了好心人。
那是一個還沒有收攤的大夫,那大夫五十歲的模樣,白發蒼蒼,滿臉褶皺。
大夫沒有自己的醫館,隻能在街上擺攤行醫,那一日他收攤很晚,遇到了重病的狐絮。
他見于氏是個可憐人,所以給狐絮醫病時,沒有要錢,狐絮是輕微風寒,大夫不僅給狐絮醫病,還送了幾副藥給狐絮。
狐絮因為大夫的藥而活了過來。
從那日後,于氏就開始上山打柴後,挑到街上去賣,她本想以此掙點銀子,好還大夫的恩情。
可有一次,于氏在上山砍柴時,遇到了一群調皮搗蛋的孩子,這群孩子是常常欺負于氏的。
隻因于氏精神時好時壞,所以這群孩子罵他神經病,還故意拿磚頭打她砸她,她隻是本能的反抗卻要被人說成,他有病,喜歡打人。
這一日,孩子們隻是在山上偶遇她,便要說話羞辱她,還欺淩她。
于氏被幾個孩子玩弄,氣不過的她隻能選擇正當防衛,但沒想到誤傷一個孩子,那孩子隻是扭傷了腳,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可于氏卻在這群孩子的玩弄下,滾下了山坡,雙腳殘廢。
事後,于氏被救回家後,躺在榻上,狐馱既不給她請大夫也不來看她。
因為狐馱說過,錢都是要攢着給狐乩讀書吃飯用的。
于氏躺榻上的那日,隻有一對兒女陪在她身側,而門外,那扭了腳的孩子的父母找上了門,那對父母将狐馱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言語之意,就是你沒看好你家瘋子,讓她出來打人。
狐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便隻能笑着給那對父母賠罪,還好聲好氣的把那對父母給送走了,甚至還給那對父母賠了銀子。
待狐馱把人送走後,便來了于氏的房裡,對着于氏又打又罵,于氏本就傷着,一頓打罵後,更是傷上加傷。
此刻的于氏已經心灰意冷,想她在做孩子的時候,被父母打罵,十八歲嫁給狐馱,跟着他不僅日日要做農活還要受他欺負,後來,自有了狐乩後,她撿了十年的垃圾過活。
她想不通,一個人的一生怎麼能活的這麼苦?這種苦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
那日黃昏,她從枕頭下拿出五文錢,這是她賣柴火攢的。
她讓狐乩帶着狐絮拿着這五文錢去找那晚救了狐絮的大夫,找到後,把錢給那大夫。
這錢雖連診費都付不了,可卻是她所有的積蓄。
狐乩和狐絮走後,她用一把生鏽的剪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當于氏死後,狐乩立誓,日後定要考中狀元,入朝為官,當個有錢人,護好妹妹這唯一的親人。
後來,他确實也做到了。
至于狐乩的父親狐馱,自于氏死後,狐乩恨了狐馱一生,所以,當狐乩富貴時,他并沒有贍養狐馱,包括狐馱老了,他也隻是讓狐馱自生自滅。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隻有遊魚在湖中嬉戲。
桑滢聞言放聲大笑,“狐大人還真是活的通透啊!不過狐大人說的也對,想這世間會有誰和這錢過不去呢?”
桑滢勾勾手,一個身穿布衣的小厮端着一個精美的木盒子走了上來,小厮将盒子放置桌面後,便識趣的退了下去。
狐乩打開盒子一看,裡面是全株光滑無毛,覆蓋白粉的花草,這花草一律被稱為銷魂草,銷魂草的葉片?厚實呈不規則鋸齒狀,不分裂,基部抱莖;花瓣厚實有光澤,多為重瓣,顔色以紅色為主,邊緣開裂;?果實?呈球形或橢圓形蒴果,成熟後内含大量細小種子。
狐乩不解,“就隻這一箱?”
桑滢笑着緩和道:“怎麼可能隻給您一箱呢?您出兖州時,會先給您送五車,而這一箱是先給您驗驗貨。至于最後賣了錢,咱們還是老規矩,你四我六。”
狐乩連連笑道:“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
桑滢站起身,笑着熱情招呼道:“狐大人,公事談完了,咱們該談點私事了。狐大人入兖州好幾日,都沒有在兖州好好玩過吧?今日我做東,陪狐大人在兖州玩個盡興如何?”
狐乩站起身對桑滢行了一禮,“好,桑大人盛情相邀,那老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狐乩做了個請的動作,“桑大人請!”
桑滢也做了個請的姿勢,笑道:“請!”
語畢,兩人一前一後離開閣樓去了兖州街上。
兖州街上熱鬧非凡,大街小巷人山人海。
可兩人路過一個小攤販時,桑滢卻被一個賣書畫的女子給吸引住了。
這個女子身着布衣,身形瘦小,面容姣好,她便是施萍。
自施萍和羽星來到了兖州後,二人便以賣書畫為生。
兩人白天賣字畫,晚上就在他們自己購買的宅院裡唠唠家常或閑聊趣事,日子過得平淡安穩。
但最近,施萍卻聽百姓說,三年一度的科舉要舉行了。
燕國的科舉不像興朝,需要參與童試鄉試會試,最後殿試,燕國的科舉而是任何有才之人都能來參加科舉。
當然,六國裡除興朝外,别的國家也都是有才者便可直接參加科舉。
施萍想抓住這次機會,于是她開始一邊賣書一邊賣字畫,而空閑時會寫寫一些散文集。
至于羽星,施萍寫字他磨墨,施萍讀書他就研究菜譜,亦或是去後山打些獵物,一半拿出去換銀子令一半留下來給施萍補身子。
今日,施萍在外擺攤,羽星在家裡做飯。
施萍擺攤時,正好在書寫書籍,所以導緻有人來攤前,她也沒太注意。
桑滢站在書畫攤前,看了看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蒼勁有力,确實是一手好字。
桑滢酷愛字畫,剛準備買一副時,隻見遠處蘇歆身着一襲青衣向字畫攤緩緩走來。
自蘇歆敗給了虞酒卿,丢了蠱族後,他因守城怯戰、棄城而逃的罪名被蘇江月罰了個剝奪郡爺封号,受杖刑一百,貶為平民,可最後是蘇江酒為蘇歆求情,蘇歆這才保留了郡爺封号和郡爺的權利,隻受杖刑一百,在家禁足兩月,罰俸半年。
蘇歆受刑後,在家足足躺了一個多月才得以恢複,這一個多月都是桂英貼身照料她,兩個月的禁足,蘇歆早就閑的頭上長草了,所以今日才出來逛逛,可一出門,蘇歆就發現,兖州街上的百姓竟都在瘋狂一個叫施萍的女郎的文章,所以蘇歆便過來看看。
桑滢見施萍來到攤前,便趕忙上前迎接,桑滢對着蘇歆行了一禮,剛準備說拜見郡王時,蘇歆卻對她比了個噓的表情,意思是讓她别暴露自己身份,桑滢隻能無奈改口,“女郎!”
桑滢問候道:“女郎,身體可好些了?”
蘇歆知道,桑滢是在問蘇歆杖刑過後,身體可調理好了?
蘇歆笑道:“桑大人放心,我并無大礙!”
還在寫書的施萍被兩人的談話所驚醒,她放下筆見到有人來攤前,便趕忙起身招呼生意,“哎呀!方才是我寫書入迷,待客不周,還望兩位女郎和這位客官見諒,不知三位要買什麼字畫啊?”
但當施萍見到蘇歆時,卻吓了全身一哆嗦,這不是小郡王嗎?
還好,當時在蠱族的時候還好聰明了一回,用衣襟将臉遮住,不然現在被認出來,可沒她好果子吃。
蘇歆走上前問道:“方才聽你說你寫書成迷,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夠看看你寫的書?”
施萍強裝鎮定,假裝不認識她,笑道:“這寫的書不就是給人看的嗎?所以自是可以啊!”施萍轉身,從正在寫的書籍下拿出一張信紙遞給蘇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我之前寫的,淺薄之見上不了台面,女郎看看就好。”
蘇歆接過後,打開一看,隻見上面寫着:
為君之道:
夫天下之事,皆為君設焉。唯尊君為首,方能保邦之甯谧、國之昌隆也。君者,天子也,具至德之盛,若日月之昭,使四鄰之邦,鹹來臣服,如百川之歸海矣。
君當恤民若子,以黎庶為先。常遣欽差,微服察訪于闾巷之間,聆百姓之疾苦,上達于天聽。竭其力以解民憂,使蒼生皆得自給,豐衣足食,無凍餒之虞焉。
為君之道,當納忠言,遠佞臣。忠言如藥石,可療國之疾;佞臣似鸩毒,能戕君之明。故宜多聆忠臣之谏,以正視聽。
人性本惡,臣下多觊觎君權。是以君需善禦臣之術,行“聖人執要,四方來效”之姿,威加海内,令行八荒。
君當制法以約民。法者,當公且明,嚴行不怠,以維邦之秩序,保境之安定。君宜善操權柄,令出有章,殺伐得度,恩威并施,使臣民畏服。
君當如河海不擇細流,廣納賢才,不論門第。賢才若星芒,聚之則耀,能成深邃治國之大道焉。
農者,國之基也。君當倡農桑之事,重稼穑之業,增倉廪之儲,以固邦本,保國之經濟恒穩,自給無匮也。
蘇歆看完後,微微颔首,稱贊道:“寫的不錯呀!女郎,隻寫了這一篇嗎?”
施萍笑道:“其實,我想寫一本書,裡面有為君為臣,為官為民和治世論國之道。”
蘇歆關心道:“寫到哪了?”
施萍尬笑了一聲,“在下不才,也就隻寫了這一篇為君之道。”
蘇歆微微颔首,“女郎,你一身才華,可想過去考功名啊?”
施萍一臉誠實道:“想過,但這世間人才輩出,考不考得上還很難說。”
蘇歆笑道:“你這一身文采斐然,我大燕缺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才。這三年一度的科舉快到了,女郎不妨去試試,你這等文采,定能考上的。”
施萍對蘇歆行了一禮,“那就借女郎吉言了。”
蘇歆也對施萍回了一禮,“我也祝女郎能蟾宮折桂,一舉奪魁!”
施萍笑道:“多謝!”
蘇歆說着,便轉身離去,施萍見蘇歆離去後,一顆懸着的心才徹底放下,而桑滢和狐乩也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