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一刻,蒼穹如墨,狂風裹挾着暴雪,如無數利刃般瘋狂地切割着天地間的一切。
清華宮内,紅燭搖曳,光影閃爍。
朱湘和蕭曦澤相對而坐在矮幾前,室内的氣氛壓抑而凝重。
朱湘表面上看似鎮定,可内心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她眉頭微蹙,眼中滿是不解,輕聲問道:“攝政王找本宮,可是有事?”
蕭曦澤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輕笑,然而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薄唇緩緩翕動,每一個字都如冰冷的箭矢,帶着徹骨的寒意,“霍卓雖死,可謠言未除。本王此來就是告訴你一聲,今日大殿上,群臣都在借着謠谶一事向陛下谏言,要處死你。”
朱湘反問道:“那麼,攝政王此番前來,究竟要我如何呢?”
朱湘内心慌亂起來,群臣彈劾自己,這可不是小事,以陛下那多疑的性子,她定會借此機會除掉自己。
朱湘開始在心裡盤算,這攝政王突然告知此事,是真心相助,還是另有陰謀。
蕭曦澤目光堅定,直言不諱道:“你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若被群臣彈劾,被陛下賜死,那我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朱湘瞬間明白了蕭曦澤的言外之意。蕭瑾年那殘暴多疑的性子,若殺了自己,下一個必定會設計謀害蕭曦澤。
但朱湘也明白,蕭曦澤這是要推他做出頭鳥,朱湘心中暗自警惕,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皮笑肉不笑道:“大殿之上,群臣對本宮彈劾不休,本宮又能有什麼辦法?本宮手中雖握有兵權,但終究難以抗衡尚峰手中的鎮西軍。”
此時她的内心十分糾結,既擔心自己的安危,又對蕭曦澤的話半信半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蕭曦澤。
蕭曦澤知曉朱湘心中所懼,便解釋道:“尚峰已向陛下呈上辭呈,解散了鎮西軍,如今已辭官歸鄉。”
朱湘聞言,眉頭緊緊蹙起,眼中滿是驚訝,“什麼?如此大事,本宮為何一無所知?”
朱湘心中湧起一股不安,朱湘好歹是南國一國公主,尚峰辭官,為何自己不知?
難不成,蕭曦澤是在騙她?
蕭曦澤對朱湘臉上的驚訝視而不見,自顧自說道:“當初殺害明太傅的三大奸臣之中,便有尚峰。陛下念及尚峰手中有兵,在危難之時可護他周全,故而留他一命。然而,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尚峰也害怕陛下終有一日會過河拆橋,将他置于死地。為求自保,他解散鎮西軍後,派人将辭呈遞給了侍奉在陛下身側的小太監,如今,他恐怕早已離開了蜀都。”
朱湘靜靜地聽着,内心卻在飛速思考。她在權衡着蕭曦澤所說的話的可信度,尚峰辭官或許是真,但這背後是否還有其他隐情。
她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棋局之中,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蕭曦澤見朱湘沉默不語,一臉狐疑不決,便緩緩站起身來,語氣平靜道:“反正該說的話本王已帶到,如何抉擇,殿下自行決斷吧。”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那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待蕭曦澤的身影完全消失後,辛舜辭才緩緩走進清華宮。
室内的燭火依舊搖曳不定,光影在牆壁上不斷變幻。
朱湘滿臉疑惑地問道:“父親,方才攝政王所言,你都聽到了,你覺得他的話有幾分可信?”
朱湘既已認辛舜辭為父,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辛舜辭身上。
辛舜辭微微颔首,神情嚴肅地說道:“不錯,尚峰辭官一事,我也有所耳聞。他的确是前幾日離開了蜀都。”
朱湘急切地詢問道:“那下一步,我們該如何應對?”
辛舜辭目光深邃,分析道:“殿下,如今朝堂之上,群臣皆在彈劾你,你若坐以待斃,陛下必定會下旨判你死罪。所以,殿下不如放手一搏。反正尚峰已辭官離開了蜀都,攝政王與你命運相連,他不會輕易對你下手。如今是群臣欲置你于死地,殿下不如借此機會,翻了這朝堂,為自己博一個光明的未來,如何?”
朱湘聽着辛舜辭的話,内心開始動搖。
她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四面楚歌,若不反抗,隻有死路一條。
她看了一眼身旁對她一臉慈善的辛舜辭,如今朱湘身邊的親人,唯有辛舜辭。她對辛舜辭毫無防備,深信他不會害自己。可朱湘卻忘記了,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
這世間最險惡也最難測的,是人心。
朱湘微微颔首,一臉堅定道:“爹說得對,我既已決定借這謠谶之事,翻了這蕭家天下,便不能再瞻前顧後。如今陛下都要殺我了,若再不動手,那便是死路一條了。”
雖然她面上做出了決定,但内心依然充滿了忐忑與迷茫,不知這一步是走向光明,還是墜入更深的黑暗。
紅日初升,金芒乍洩,天光大亮,映照得世間萬物熠熠生輝。
昭德殿内,氣象森嚴。
蕭瑾年高踞上座,冕旒之下,雙目微垂,似有威嚴之氣隐于其中。
殿下,滿朝文武身着斑斓朝服,或紫或绯,或青或綠,齊齊恭立,宛如肅穆之林,盡顯朝堂莊重。
然而,在這群恭謹的大臣之中,尚峰的身影卻消失不見。
蕭瑾年那銳利如鷹的雙眸在群臣中迅速掃視了一圈,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問道:“尚峰呢?”
一旁的小太監立刻恭敬地彎下腰,聲音顫抖卻又清晰地回應道:“陛下,尚大人派人遞了折子,交了辭呈。”
蕭瑾年聽聞,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不悅,尚峰交了辭呈不上朝與他細說此事,此舉分明是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但他畢竟久居高位,深谙喜怒不形于色之道,臉上依舊保持着平靜,隻是語氣中多了一絲寒意,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小太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昨日午時。”
蕭瑾年眉頭一皺,追問道:“既是昨日午時,為何不将折子呈上來?”
小太監一聽,心中頓時慌了神,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雙腿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他戰戰兢兢地說道:“回陛下,是攝政王派人送來的,是王爺不許奴才聲張。”
蕭瑾年聞言,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如墨,龍顔大怒,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混賬!朕才是你的主子,你竟敢聽從攝政王的話,不将折子呈上來。來人,把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給朕拉出去斬了!”
小太監吓得面如土色,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他驚恐地爬到蕭瑾年面前,不停磕頭,聲音凄厲地求饒道:“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啊饒命啊陛下!”
就在這緊張的氣氛達到頂點時,蕭曦澤身着一襲黑袍大氅,邁着沉穩而堅定的步伐,向前走出一步。
他身姿挺拔,氣宇軒昂,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與自信。
他恭敬地向蕭瑾年行了一禮,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陛下,昨日是尚将軍來找的臣,是他托臣派人将辭呈遞給了您身邊的公公。昨日午時,您在午睡,臣怕打攪了您,所以才沒讓他們聲張。想是後來,公公事務繁多,一時疏忽,忙忘了此事。陛下乃賢明之君,胸懷寬廣,不應當為這些小事計較。如今當務之急,陛下還是仔細想想,如何解決安樂公主一事。”
被蕭曦澤這麼一說,蕭瑾年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才沉着地問道:“安樂公主怎麼了?”
廣鑫挺身而出,向蕭瑾年行了一禮,直言道:“陛下,民間有謠谶流傳,天下萬安靠君恩,百姓康樂國富強。豬金貴,供香台,碎蕭奉金把豬拜。祛災難,除邪祟,護佑南國千百代。此童謠之意不言而喻,是說安樂公主将颠覆蕭家天下。既有上天示警,陛下當早做決斷,處決公主,以平謠谶。”
尚峰話音方落,一道森冷而又高傲的聲音如利刃般劃破了大殿内緊張的空氣,“本宮倒要瞧瞧,是哪個不要命的,敢造本宮的謠?”
衆人聞聲,皆如驚弓之鳥,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
隻見朱湘身着華麗宮裝,鳳钗熠熠,在婢子的攙扶下,蓮步輕移,宛如盛放之花,緩緩走向大殿中央。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衆人的心上,讓人不禁心生敬畏。
衆人見此,紛紛恭敬地行禮,齊聲高呼,“臣等參見安樂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
衆人的聲音在大殿内回蕩,久久不散。
待衆人起身後,朱湘繼續向前走去,來到殿前,與蕭瑾年對峙。
她優雅地行禮,聲音清脆悅耳:“臣妹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蕭瑾年大袖一揮,“公主不必多禮。”
朱湘直起身子,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自信而又嘲諷的笑容:“陛下,臣妹聽聞,有人要借謠谶處死臣妹,這可是真的?”
蕭瑾年毫不避諱地直言道:“不錯,廣将軍說,近日民間有一首謠谶,說是朱姓女會推翻蕭家天下,所以廣卿才向朕谏言,要罷黜你的公主之位。”
朱湘聽聞,美眸微動,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和不屑。她緩緩轉身,輕蔑地看了廣鑫一眼,嗤笑一聲,“廣将軍,你可知本宮早已不冠朱姓,奉明帝曾給本宮賜姓為‘蕭’。”
廣鑫眼珠一轉,義正言辭道:“可殿下,奉明帝早已被陛下廢黜帝号,所以他對您一切的封賞早已不作數了。按道理來說,奉明帝一死,您這個公主之位都應該被廢掉。是陛下仁慈,才留你至今。”
朱湘眉眼瞬間一沉,臉上露出一抹冷笑。她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都帶着強大的氣場,仿佛腳下的土地都在為她顫抖。
她的聲音冷如利刃卻帶着威壓,“被廢掉?廣鑫,你可知,當年陛下讓本宮和親古月,本宮在古月受盡了折磨,九死一生。是本宮用自己的青春和半條性命,為南國換得了一線生機。若非如此,現在的南國早已在戰火中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廣鑫依舊不服氣,繼續反駁道:“殿下本就是南國子民,為南國做出貢獻不應該嗎?”
朱湘聽後,怒目圓睜,反唇相譏道:“是啊!若非你們這些将軍個個無能,南國又何須要一個弱女子去和親,來保全你們的性命?你們能活到今日,都得感謝本宮,感謝本宮當年認命,去了古月,感謝本宮用半條命護你們周全,讓你們能有今日在這大殿上像瘋狗一樣亂吠的機會。”朱湘一步一步逼近廣鑫,言辭如刀般鋒利,“廣鑫,你要記住,南國欠本宮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此話一出,廣鑫瞬間惱羞成怒,他滿臉漲得通紅,但礙于朱湘此刻的身份,她不敢發作,隻能在心裡怒罵,朱湘你這個賤人,竟然敢罵我是狗。
然而,對朱湘而言,罵他們是狗都是對狗的侮辱。在她心中,喂給狗一根骨頭,狗還會感恩戴德,可他們呢?一個個狼心狗肺,根本就不是東西。
礙于朱湘公主的身份,廣鑫雖怒火中燒,但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強忍怒氣,吞聲忍氣。
他轉身向蕭瑾年行了一禮,“陛下,縱殿下對南國有大恩,可上天示警,不得不聽。還請陛下遵天意,廢黜公主。”
朱湘冷哼一聲,臉上滿是不屑:“天意?既然廣将軍這麼迷信上天,那本宮今日就遵一回天意。天意既說朱姓女會颠覆蕭家天下,那本宮今日就賭一回,看看這天意是真是假?”
朱湘話音剛落,隻見幾百名殺手如鬼魅般魚貫而入。他們身着黑色勁裝,身形矯健,眼神冰冷,手中的利劍在陽光下閃爍着寒光。
他們迅速将滿殿大臣圍困起來,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大臣們見狀,頓時驚慌失措,臉色變得煞白。
他們有的吓得雙腿發軟,差點癱倒在地;有的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周圍的殺手;還有的則瑟瑟發抖,嘴裡不停地嘟囔着“完了,完了。”
廣鑫更是怒目圓睜,大聲怒斥道:“公主殿下,你這是要謀反嗎?”
朱湘嘴角上揚,笑意更冷,她反問道:“不是天意讓本宮謀反的嗎?”朱湘一臉無辜的道了句,“既如此,本宮是遵從天意啊!”
那模樣,仿佛如地獄的修羅,踏着屍山血海而來,将大殿上的群臣吓得大氣都不敢喘。
朱湘眉眼一沉,冷冷地下令道:“給本宮将他們全部拿下,不服的,就地處決。”
殺手們齊聲應道:“是!”
聲音整齊而洪亮,仿佛是從地獄傳來的死神召喚。話音剛落,隻見寒光一閃,他們紛紛亮出大刀,刀身閃爍着冰冷的光芒,将大殿上的群臣團團圍住。
那些文臣們被吓得後背發涼,冷汗濕透了衣衫,他們不敢動彈,仿佛被釘在了原地。而武将們則各懷心思,他們手握成拳,眼神中透露出警惕和猶豫,都在觀望局勢,準備伺機而動。
朱湘邁着自信而從容的步伐,朝着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龍椅緩緩走去。她目光犀利,眸中閃爍着森冷的光芒,仿佛能看穿人的靈魂。
她走的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仿佛在宣告着她的主權。
蕭瑾年被朱湘的眼神震懾住,他心慌意亂,臉色變得蒼白如紙。面對朱湘的步步緊逼,他欲哭無淚,驚恐地厲聲質問道:“你要幹什麼?朱湘,朕是皇帝,你要弑君嗎?”
朱湘的腳步停在了離蕭瑾年一步之遙的地方,她滿臉得意地笑道:“弑君?”
朱湘可不是蕭瑾年這個瘋子,她知曉是非大局,明白今日若是殺了蕭瑾年,來日她便是名副其實的亂臣賊子,會被天下人唾棄。
朱湘冷哼一聲,冷冷地說道:“陛下,千古罵名你一人擔着便好。至于臣妹,不會弑君……”朱湘用最溫柔的聲音說着最冰冷的話,“陛下,你要記住,順德三年秋,是臣妹和親古月,這才換得你能安坐皇位數十年。若沒有臣妹,這南國天下早亡了。所以,若你再說這些要誅殺臣妹之言,那臣妹心寒之下,可就不知會做些什麼事了。所以還請陛下,謹言慎行……”朱湘欲言又止,她附身,在抖如篩糠的蕭瑾年耳邊輕聲道:“陛下,傀儡,就該有個傀儡的樣子。若你不想做這傀儡了,還有攝政王。”
蕭瑾年在朱湘的驚吓中醜态百出。
朱湘說完,直起身子,轉身仰天大笑,那笑聲猶如夜枭的啼叫,在大殿内回蕩。
這笑聲中既有得意,又有癫狂,仿佛是多年來在古月受盡折磨與恥辱的宣洩。
“哈哈哈哈哈哈……”
遠赴古月數十載,朱湘在那裡受盡了折磨與恥辱。今朝回國,這個仇終于能報了。
朱湘笑着笑着,隻覺心酸不已。
和親公主如浮萍,孤墳枯骨向黃昏。
和親公主一旦出嫁,便是無國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