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裡的百姓穿的是破布麻衣,吃的是馊飯髒水,狂風刮個不停,大雨如注,将地上的泥土淋濕後,形成坑坑窪窪的泥潭。
破爛的房檐下,不少年輕氣壯的男子擠在一起,他們本該是一展宏圖亦或娶妻生子的年紀,但卻個個餓得面黃肌瘦,瘦骨棱棱。
他們渴了就會用粗糙如樹皮的雙手捧起地上的雨和泥混合的髒水喝上一口。
而一旁本該是頤養天年的老人,卻窩在一個四面漏風的屋子裡,地上墊一些稻草,腿腳不便的他們就靜靜躺在稻草上,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郭棹對着施萍解釋道:“這些百姓,都是虞人。隻不過我手上的錢财有限,不能為他們搭建房屋,也不能讓他們日日吃飽穿暖。但我把他們聚集在此,是因為這裡曾鬧過瘟疫,雖然後來瘟疫散去了,但這裡被燕人視為不祥之地。燕人一般不會到此處來,這樣,他們也能少受一些被燕人毆打辱罵的痛苦。”
施萍雖然在福州就見過了人間地獄,但心善的他還是不免感歎一句,“燕國蠱族,人間煉獄也!”
施萍從袖中拿出一疊銀票遞給郭棹,“我身上也沒有太多的錢,隻能盡這微薄之力。”
郭棹接過銀票後,他對施萍感恩戴德的行了一禮,“多謝你!有了這些錢,就可以給他們建新房買新衣了,還能讓他們吃口幹淨熱乎的。女郎,你的大恩大德,郭某謹記。”
“一點心意,不足道謝。隻是郭公子,這點錢給他們用,不過是杯水車薪。若想拯救他們,還是得等我的下屬回來。”
郭棹微微颔首,“說的是啊!”郭棹仰頭看天,他滿心滿眼都是期盼老天能睜眼,救救他們這些生活在蠱族裡,每日活的生不如死的虞人。
施萍似看出了郭棹的擔憂,她勸慰道:“郭公子着急也沒用,還是得放寬心啊!”
郭棹對施萍微微颔首,“多謝!”
天上大雨漸停,殘留在屋檐的雨水順着檐角落下。
客棧一樓,白清蘭和陌風兩人對坐在長凳上,中間的桌子上擺了一桌好酒好菜。
陌風拿起空碗給白清蘭盛湯時,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路過陌風身旁,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這男子一身白衣勝雪,五官俊秀,一舉一動,風流俊雅,溫潤如玉,可偏偏那雙眸子,笑時溫和,不笑時,有股不怒自威的殺氣。
男子的雙眸一直盯着陌風腰間的淩雲霄。
男子看到淩雲霄時,殺心漸起。
而白清蘭和陌風卻都感覺到了,這男子從自身散發出來的内力,渾厚有力,如浩瀚深海,深不可測,他的武功,應在白清蘭和陌風之上。
白清蘭透過男子的眼神,也知他對自己和陌風起了殺心。白清蘭并不認識這男子,與他也無仇無怨,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不想與他動手,那不如出去避避風頭。
白清蘭站起身,拉着陌風的手便轉身離去。
街道小巷中,站在白清蘭身旁的陌風輕聲問道:“清蘭,你方才是不是也感覺到了?”
白清蘭微微颔首,“嗯,那人從你身側走過時,氣息深沉,腳步輕盈,此人武功高強,咱們可能不是他的對手,與其和他正面交手自讨苦吃,不如能避就避。”
白清蘭話音剛落,翻天覆地的一掌如驚雷霹靂朝白清蘭而來,這一掌過于洶湧澎湃,如海嘯翻滾,威力巨大,勢不可擋。
白清蘭和陌風兩人眼疾手快,瞬間催動内力,可剛催動内力時,白清蘭才發覺自己丹田一空,瞬間使不上力氣。
就在那一掌快要朝自己胸口打來時,一口熱血噴灑到白清蘭的衣服上,原來是陌風為白清蘭擋下了這一掌。
陌風挨了一掌後,隻覺後背似挨了千百支劍般,痛的他臉色慘白,眉頭緊鎖。
就在陌風和白清蘭都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隻見一身白衣飄過,白清蘭的脖頸瞬間被一隻骨節分明的玉手捏住。
“清蘭!!!”
陌風一聲驚呼。
白清蘭看見面前人時,才發現他是客棧那個身着白衣的男子。
此刻的他已顧不得身上的重傷,救主心切的他才地上艱難的爬起,剛準備用命和男子一拼救白清蘭時,陌風人還未到男子跟前,卻又被他那如洪水猛獸般洶湧的内力震飛在地。
陌風此刻隻覺五髒六腑好似破裂般,他趴伏在地,腹痛如絞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白清蘭被男子掐的氣息不穩,漲紅了臉,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她啞着嗓子問道:“前輩就算要殺我,也得給晚輩一個理由吧?”
男子紅唇翕張,聲音溫潤低沉,男子輕笑,“哼,殺兩個魔教中人需要什麼理由?”
白清蘭聞言便猜測面前這男子應是痛恨魔教中人,她趕忙解釋道:“前輩誤會了,小女子不是魔教中人。”
“魔教中人最喜歡撒謊,你若不是魔教中人,那把淩雲霄是怎麼回事?”
“家父所送!”男子的手掐的太緊,白清蘭怕自己被他掐死,立刻報上了父親的尊姓大名,“前輩,家父武林盟主——白秋澤。”
男子聞言,立馬松了手,白清蘭被男子掐的瞬間失了力氣,白清蘭跌坐在地,陌風連滾帶爬的來到白清蘭身側,他雙手扶住白清蘭,一臉擔憂,“清蘭!”
聽陌風叫白清蘭的名字時,男子瞬間慌了神。
這女孩莫不是師弟的養女——白清蘭?
男子又再次看了看白清蘭的臉,傾國傾城,絕世無雙。
哎呀,這下好了,傷了楊安辰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小公主,楊安辰還不得把他給五馬分屍,大卸八塊啊?
男子防止自己認錯人,他又問了一遍,“小丫頭,你爹當真是武林盟主白秋澤?”
白清蘭不想說話,隻能微微颔首。
待白清蘭緩過神來時,陌風才和白清蘭相互攙扶站起身。白清蘭雙手握住陌風的胳膊,一臉擔憂,“陌風,你沒事吧?”
就在陌風要回答時,陌風隻覺一股強勁渾厚的内力源源不斷的進入陌風的身體,原來是男子在運用内力為陌風療傷。
白清蘭不想讓男子分心,便将心中的疑問給忍住了沒問男子。
等男子收回内力時,白清蘭剛想提問,男子卻先白清蘭一步開口,“你是不是想問,我是誰?為何要殺你?”男子輕歎,“我不是要殺你,我隻是和魔教有仇而已。小姑娘,我叫梵彧,和魔教教主華宸有不共戴天之仇。”
白清蘭雖從華宸口中聽過梵彧的大名,但此時她和陌風全都身受重傷。白清蘭此刻當務之急,是想帶陌風回去找大夫,便也不想再和梵彧多費唇舌。
白清蘭對梵彧行了一禮,“前輩,你既是認錯了人,晚輩也不計較了,告辭!”
“等等!”梵彧阻攔道:“小姑娘,你爹沒和你說過我?”
白清蘭反問道:“前輩與家父是舊識?”
梵彧雖和楊安辰是師兄弟關系,可兩人也算是相愛相殺的關系。
梵彧曾愛過楊安辰。
自梵彧拜楊丹為師後,梵彧和楊安辰便是師兄弟了。梵彧從小就喜歡捉弄楊安辰,楊安辰雖性子冷,但也經不起梵彧千百回的打趣和嘲弄,于是,兩人便開始互相算計。
但不管怎麼算計,兩人都是小打小鬧,而當兩人彼此真正有困難時,對方都會傾盡一切幫忙。
愛可以是一見鐘情也可以是日久生情,在打打鬧鬧的時光中,梵彧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楊安辰。
但因為自己的出身過于卑賤,所以他從未和楊安辰告白過心意。
直到後來,當梵彧知道楊安辰愛上了武林盟主白秋澤後,他才真正放了手,從那以後,他很少去找楊安辰,也很少去打擾他。
梵彧矢口否認,“不,不認識!隻是我的名字,你父親應該聽過才是。”梵彧轉移話題道:“哦對了,白家被滅門後,你爹爹她生活的還好嗎?”
白府被滅門是梵彧心中一道永遠治不好的傷。
梵彧生性愛自由,自他出門遊曆後,把時間分為了三半,一半是去找華宸報仇,一半吃喝睡覺,還有一半四處玩樂,遊曆山水。
建興四十年,白家被滅門時,他遠在匈奴。
當他快馬加鞭趕回興國時,已過了一月有餘。
白府早就成為廢墟一片,但好在楊安辰還活着。
梵彧沒有再想往事,他見白清蘭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他立馬解釋道:“哦是這樣,當年,我與華宸一戰,打了個兩敗俱傷,後來,我重傷不愈,途經白府時,我因體力不支倒在了白府門口,承蒙你爹相救,我才撿回了一條命。那一年,你才五歲。不記得了嗎?小糯米團子。”
梵彧的話讓白清蘭不禁想起,自己五歲那年,楊安辰好像是救了一位男子,貌美如仙,溫文爾雅。
但那個男子好像是被楊安辰奉為了貴客,而白清蘭也隻見了那男子一面。
那男子見白清蘭的第一面,好像對白清蘭的稱呼就是小糯米團子。
在白清蘭的記憶裡,那男子與楊安辰在屋裡聊了半宿,這半宿,楊安辰将白秋澤趕出了房門。
白秋澤為此還向白清蘭抱怨了許久,他抱着白清蘭對白清蘭訴苦道:“你爹真狠心,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你爹抛夫棄女,有了新歡就不要舊愛了。”
白清蘭永遠都記得,那半宿過後,白秋澤實在醋的不行,便給白清蘭獻計,讓白清蘭進了楊安辰和梵彧的房中,一哭二鬧三上吊,反正就要把楊安辰鬧出來,哄着自己睡覺。
那一日的後半夜,屋子裡,桌台上點着一盞明晃晃的燭燈。
白清蘭躺在榻上,楊安辰便坐在榻邊。
他一邊為白清蘭講一些傳統的神話或人們耳熟能詳的曆史故事哄着白清蘭睡覺,一邊輕聲細語的告訴白清蘭,“清蘭,若日後你出門遇見了那個伯伯,就千萬不要和他客氣。遇到難事可以找他幫忙。他是一個可信的人。”
當白清蘭想起梵彧時,心裡突然生氣一股無名火,“原來當年那個伯伯就是你啊?虧我爹還說你是一個可信的人,讓我日後若遇到了困難的事可以找你,但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白清蘭語畢,剛想拉着陌風,怒氣沖沖的離去時,梵彧卻攔住了白清蘭,解釋道:“小丫頭,方才是我不對。我看你身旁這位公子啊,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我請你們吃飯吧?之前在客棧,你們見到我跟見了鬼似的,飯都沒吃就走了,想必現在定是餓了吧?”
白清蘭從華宸口中得知梵彧武功高強,與他有得一拼,便動起了歪心思,笑道:“前輩教訓晚輩那是應當的事,清蘭可不敢怪罪。隻不過,我爹說,你既可信又可靠,日後我有萬事都可以找你。前輩,不知我爹這話,我能否當真?若可以當真,我還真有一事相求。”
“噗哈哈哈哈哈!”梵彧被白清蘭那張能說會道的嘴逗的放聲大笑。
都說白清蘭一張巧嘴伶牙俐齒,最會讨長輩歡心,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梵彧饒有興趣的問道:“不知是什麼事啊?”
白清蘭對梵彧行了一禮,“前輩,如今興國被匈奴人困住了,匈奴人對興國天下有不軌之心,想奴役漢人,還想将大興王朝一舉拿下,劃分到匈奴的疆土。所以,我想請前輩出手,幫我殺一個人。”
梵彧咂舌攢眉,“匈奴人嗎?”
白清蘭微微颔首。
梵彧一臉可惜的回應道:“哎呀,這可不好了。我在匈奴做大将軍呢!”
白清蘭變臉比翻書還快,那殷勤的模樣瞬間冷了臉,“行,就知道你不可靠。我和你無話可說,告辭!”
梵彧無奈的歎氣,“哎呀!你這小妮子,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雖然呢,我投靠了匈奴,但我也是漢人,我怎麼可能真的為他們效命啊!再說了,我就算投靠了匈奴,你這小妮子長的這麼可愛,我怎樣都不會得罪你,不是嗎?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和匈奴為伍的。”
白清蘭順口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投靠匈奴啊?”
“因為……”梵彧拖了長音,正當白清蘭以為他要說出些什麼重要事情時,他卻不緊不慢的道了句,“我沒錢。”
這三個丢臉的字從他嘴裡出來就變得如此理直氣壯。
梵彧輕歎,“我啊,自由慣了!喜歡遊曆天下,這遊曆天下啊,可得花不少錢,但可悲的是呢,我既沒錢又受不得苦。建興二十三年,我去了匈奴遊玩,結識了韓蘊。我和韓蘊有一個共同的仇人——華宸。所以,我和韓蘊就成了朋友,韓蘊說我武功高強,想推我做将軍,我對韓蘊說,我不要權利也不想上朝,我隻要金錢,韓蘊同意了,自那後,我拿着朝廷的俸祿四處遊山玩水。這一次,匈奴攻打興國,韓蘊本沒叫我來,畢竟他真正想讓我殺的是華宸,但我之所以來呢,是因為,我也是漢人,再加上,我喜歡熱鬧,哪有熱鬧,我就過來湊湊。”
白清蘭聞言,一臉了然,“原來如此!”
梵彧反問道:“小妮子,我有一事不明,你爹爹楊安辰難道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他的身世和家世嗎?”
白清蘭微微搖頭,一臉誠實,“沒有!我爹說,他隻想我這一生幸福快樂,無憂無慮,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夠了,至于其他的事,他不希望我知道,是不想給我徒增煩惱。爹爹很愛我,他給我的愛從來都很簡單且毫無保留,而且,沒有附加任何條件。”
梵彧一臉了然,他笑道:“小妮子,走吧!請你吃飯去!”
白清蘭也不客氣,隻微微颔首,“好!”
語畢,三人一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