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一刻,家家戶戶,燈火已熄。
隻有宮府内,滿院燭火,輝煌如舊。
石頌之和宮濤對坐于室内,一旁的燭火躍躍欲跳,時暗時明。
因申柄下獄一事,他的所有學生皆都慌了神。
今日石頌之來宮府,就是來勸宮濤逃離蜀都,保全性命的。
石頌之急忙對宮濤說道:“宮濤,老師已經被陛下下獄了,我害怕陛下會找我們清算,所以等今日卯時二刻,城門一開,你就趕緊收拾東西走。”
“那你呢?”
“我先留在蜀都,觀察一下形勢。三個月後,若陛下不找我們清算,我就接你回來,咱們繼續留在蜀都做官享清福。但若陛下找我們清算,你走了,我才好脫身。畢竟,沒有你這個拖累,我混出城就會容易許多。”
宮濤在官場上隻有石頌之這個好兄弟。
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
他和石頌之雖不是同父同母所出,但情誼卻比親生兄弟還要深厚,他怎麼可能會丢下石頌之一人逃走。
宮濤一臉倔犟,“頌之,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絕不抛下你!”
石頌之知道他是因為擔心自己才不想走,可申柄已經下獄,他們的靠山雖然倒台,但他們兄弟二人總要有一人留下來,在朝中觀望,探查情況,根據形勢為對方打掩護謀後路,如此才能保對方一命。
在石頌之心裡,宮濤是他兄弟,石頌之此生最重情誼,所以探查朝中情況的事就交給自己去做就好了,至于宮濤,他得好好活下去。
因為他是個心中有鴻鹄之志的人,他這樣的有才之人,應是要留在世間,繼續為民請命的。
而像自己這種一無是處,隻知吃喝玩樂的人,能為掩護宮濤逃走而死,他隻覺榮幸。
石頌之為了能讓宮濤離去,他故作輕松說道:“嗐,宮濤,你在這就隻會給我添亂,我不走是因為我腦子比你好使,反應比你靈活。宮濤,我窮怕了,過不慣那鄉下的苦日子,所以我還想,享幾天福,等陛下真找我清算的那一日,我就憑借着我的聰明機智逃離石府,裝成乞丐混出城,倒時我可是要投奔你的。所以你現在趕緊出去,多掙些錢,到時我過去了,你也好養我。”
石頌之說着,他從腰間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錢袋還從袖中拿出一碟厚厚的銀票遞到宮濤手中,宮濤接過後,石頌之才解釋道:“這可是我全部家當,現在都給你保管,我告訴你啊,不到窮途末路時,你給我省着點用,我還要娶媳婦呢,知道嗎?”
石頌之語畢時,宮濤因不舍而淚流滿面。
宮濤知道,自己是拗不過他也說不過他。
石頌之确實比宮濤機智,或許宮濤留下來,也隻會給石頌之幫倒忙吧。
石頌之見宮濤哭的泣不成聲時,他心裡雖心疼但臉上卻嫌棄道:“宮濤哥哥,你比我大七歲,怎麼比我還愛哭啊?”
宮濤被石頌之逗的破涕為笑,石頌之走到桌子前,倒了兩杯茶水端過來,遞給了宮濤一杯,宮濤接過後,石頌之才鄭重其事道:“宮兄,你走的匆忙,我也來不及為你設宴踐行。這杯茶就當是我為你踐行了。宮兄,前路漫漫,一路珍重!”
宮濤也囑咐道:“頌之,若三個月後,陛下沒有找你清算,你一定要給我寄信來,讓我安心!”
“放心,我不僅會給你寄信,我還要找你喝酒呢,到時咱們就不醉不歸!”
宮濤與石頌之碰杯,“好,不醉不歸!”
兩人飲過茶水後,石頌之見天色不早,便起身離去,宮濤親自将石頌之送到府外,才轉身進屋歇息。
這日一早,朝堂上,文武百官有一半人雙膝跪地,他們手拿笏闆?,異口同聲,義正言辭的說着,“陛下,申太保是冤枉的,求陛下明察!”
“陛下,太保忠君愛國,怎麼可能會做出弑君篡位的事?這其中定有隐情啊!”
“陛下,申太保?對陛下?如同葵藿傾陽,其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明,求陛下明察!”
“陛下,申太保為國半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如今已有春秋,受不了牢獄之災,還請陛下念在申太保輔佐了陛下十幾年的份上,請陛下放申太保回家!”
“陛下,臣願以身替老師受這牢獄之災,還請陛下成全!”
“陛下,臣願用性命擔保,老師對陛下絕無二心,還請陛下明察秋毫啊!”
“陛下,臣願以官職擔保,老師絕無造反之心……”
……
衆人為申柄求情的話一句接着一句,他們磕頭如搗蒜,模樣無比誠懇,有些人甚至痛哭流涕,又或者在大殿上磕的頭破血流。
蕭瑾年被他們吵得頭疼,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監,太監立馬意會,厲聲道:“肅靜,肅靜!”
太監話音剛落,衆人停止了磕頭哭泣,也停止了大聲喧嘩,他們一個個腰闆筆直,不卑不亢的跪在地上,颔首低眉,一言不發。
蕭瑾年怒斥道:“放肆!你們不起來是要逼宮造反嗎?”
為首的石頌之行了一禮,“陛下,臣不敢,但老師實屬冤枉……”石頌之磕頭,一字一句說的斬釘截鐵,“還請陛下明察!”
身後的人全部磕頭,附和道:“請陛下明察!”
衆人異口同聲的聲音之大,如木棒敲打銅鐘,在整個大殿内反複回響。
回音消失時,蕭曦澤手拿一摞折疊好的紙張走上前一步,他對蕭瑾年行了一禮,“陛下,臣手中是申柄在五州兩城裡派人搶奪田産,私吞田産的罪證。申柄在五州兩城裡各有十萬多畝田,他的私田占良田的八成,但申柄從不交稅,他的稅都是由百姓填補上的。百姓因要替申柄填補虧空,被迫賣兒賣女,賣田賣屋,現如今,罪證确鑿。”蕭曦澤對着蕭瑾年行了一禮,“請陛下為五州兩城的百姓申冤!”
蕭瑾年聞言,心裡雖大喜,但他依舊不動聲色的道了句,“呈上來!”
蕭瑾年身旁的太監緩緩走到蕭曦澤身側,他将那一摞紙張呈到禦桌上,蕭曦澤故作認真的翻開紙張,他其實并不想管百姓的冤屈,但這是唯一能搬倒申柄的東西。
蕭瑾年眉頭緊鎖,看似是在認真觀看紙上的内容,實則隻瞥了幾眼後,便怒氣沖沖道:“這個申柄,也太過膽大包天了。朕的子民就算再貧苦,也容不得他這麼糟踐!來人呐,誅了申柄十族,抓了申柄提拔在各州各城的學子和官員,申柄的私田全部歸還于百姓,從申家抄出的錢财全部充公。申柄的十族從今日起開始行刑,全部斬首示衆。”
此話一出,大殿上求饒聲,呐喊聲,哭泣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隻有石頌之不吵不鬧,安安靜靜。
殺頭不過碗大個疤!宮濤走了,他也就死而無憾了。
門外走進來的侍衛——尹鵬對着蕭瑾年行了一禮後,隻見尹鵬大手一揮,大批士兵小跑進殿,大殿上隻要是申柄提拔上來的官員都被強行拉走,關入了大牢。
蕭瑾年處置了這些官員後,大殿上少了許多人,但對蕭瑾年而言,他此刻心裡是從未有過的歡喜。
他終于除掉了申柄,這個老奸巨猾的狐狸。
蕭瑾年心情大好,他大袖一揮,“退朝!”
衆人紛紛跪地,直呼萬歲,他是在衆人的高呼萬歲中離去的。
攝政王府,卧房裡,阿芙跪坐在鋪着毹氍的地面上,一旁的鐵盆裡放着燃燒的炭火。
她的面前擺着一方繡架,阿糜拿着銀針,手腳笨拙的在繡架上繡着龍鳳呈祥圖。
門外,蕭曦澤端着一碗糕點,提着一壺清茶,下人為蕭曦澤推門。
蕭曦澤走入房中後,下人伺候着蕭曦澤脫了鞋後退了下去,蕭曦澤走到阿芙身旁跪坐,他将糕點清茶放到一旁的地上。
阿芙在蕭曦澤的寵愛下,見蕭曦澤時已經不會行禮了。但蕭曦澤也不在意,因為她的海棠就該自由自在,幸福快樂的活着,沒有任何人能逼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蕭曦澤問道:“海棠,你不是沒學過刺繡嗎?這龍鳳呈祥圖怎麼繡的這樣好看?”
阿芙笑道:“我在府裡一天到晚沒事做,若再不和繡娘學些解悶的刺繡,我怕是要閑出病來了。”
蕭曦澤滿眼寵溺的看着專心緻志繡花的阿芙,笑道:“海棠,我帶了糕點,吃一塊歇歇吧!”
阿芙停下了手裡的活,“王爺,你最近老是給我送這些甜點來,我都長胖了!”
蕭曦澤伸手将阿芙抱入懷中,他埋首在阿芙的脖頸間,潔白光滑的皮膚上透着芙蓉味的幽香,讓蕭曦澤的心裡雖生出了幾分不滿,但他将心裡的不滿強行壓下,他柔聲勸慰道:“海棠,可不可以換個海棠味的熏香?”
阿芙聞言,心下苦笑,他出聲瞬間冷漠,“王爺,我不是海棠!”
阿芙一句話徹底觸怒了蕭曦澤,他心裡強忍的怒氣瞬間上頭,他将阿芙一把推倒在地,冷冷警告道:“我告訴你,你就是海棠,因為本王愛的隻有海棠!你長着和海棠一模一樣的臉,你不是海棠還能是誰?”
阿芙面對蕭曦澤無厘頭的斥責,她臉上無悲無喜,本來她心裡也就沒對蕭曦澤有多少感情,蕭曦澤把她當替身,她替邵懷澈當卧底,這兩者在阿芙心裡并不沖突。
蕭曦澤知道自己說話過分了,他怕阿芙真的生氣,他蹲下身,輕聲細語道歉,“海棠,我不是有意要吼你的。海棠,對不起!”
阿芙輕笑一聲,不冷不熱道了句,“無妨!”
語畢,阿芙又坐直身子,一針一線繡這副龍鳳呈祥圖。
蕭曦澤看着阿芙這副冷冷清清,仿佛任何事都與他無關的模樣,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被針紮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