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歸來的獵人捎回了菲爾的口信。約魔女兩人第二天上午在峽谷入口南邊的營地見面,晖興奮的睡不着覺,好在沒有像小時候叽叽喳喳說個不停,但也纏着潮說了好久的話。光是回答類似于“雪堆成的山峰為什麼不會融化”這種問題,就讓原本能通宵讀書幾天幾夜都不疲憊的身體,才過了個把小時就甘拜下風。
她能說出“因為溫度低”這種答案,就一定會有“為什麼有太陽溫度還會低”、“為什麼山頂距離太陽更近,溫度還是更低”以及更多更多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問題。
直到抛出了“你親眼見到,感受到之後,我們再交流一下想法。”的要求,少年才美滋滋的蓋上了自己的小被子。
口齒麻木的她是身心俱疲,沾上枕頭就沉沉睡去,連計劃第二天怎麼打探消息的事,也全都抛在腦後了。
而一覺醒來。
不對,她應該是還沒醒來。
絕對,絕對是還在做夢。不然,怎麼可能。
“啊!”
潮下意識抱住身邊最近的物體,猛地把眼睛重新閉起來,眉頭緊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複又睜眼。
“啊——————————————!”
自己睡在風中,準确的說,是睡在風中漂泊的某個生物的爪子裡。應該是爬行類,皮膚微冷,堅硬細密的鱗片覆蓋其上,爪尖朝天,呈現出幽冷的暗藍色。
是挾持吧,這絕對是非法拘禁吧!
“叫聲變長了,覺得我飛的不穩嘛?”
飛的很穩,下次不要再飛了!
她頭暈眼花,半句話說不出來,強打精神想把對方身份辨認一番。視線一聚焦,頭頂身軀偉岸陰沉,簡直就是裹挾暴風雨的天塌了砸向她的臉一樣,腳下雪峰連綿,參天大樹顆顆指向腳底闆,在高速移動相對位置飛快變化的情況下,簡直要拔地而起穿刺過來,實在是觸目驚心。潮又把眼睛閉上,徹底死了心。
“不說話?覺得我飛得太高了?也是,你這麼大點,大概早吓破膽了哈哈哈哈哈,好傻。”
這時候順着他說,是會被丢下去,還是會被捏碎了再丢下去。
還好她是閉着眼睛的,可以一直翻白眼不被發現。
“喂!你不是聽得懂我說話嗎!明明都醒了,怎麼還裝睡?”
不裝睡,她怕自己活生生被吓死在半空。
到底是什麼,讓一個至今都是童話故事風格的劇情,一躍變成了限制級驚險動作片啊!
失去視覺使得失重感與暈眩感加劇,五髒六腑亂成一鍋粥,心髒失速抽搐,血壓飙升,引起四肢無力悸顫。
她隻好盡可能的抱緊身邊的立柱,應該被稱為龍爪上的小拇指。
“哼,就知道你上次是在裝……啊煩死了,又是雪雲。”
飛龍煩躁的低吼,垂頭俯沖進山坳,翅尖掀起的風旋揚起長長的雪線,粗壯樹木上的落雪紛紛四散,露出身下暗紅色的枝條。這個并不優雅的俯沖使他很是狼狽的撲騰了片刻,才笨拙的撐起身子。
“喂,沒事吧你,不會這麼容易就死了吧。喂喂!”
許久沒得到回應的漆黑色龐然大物,擡擡左腳又擡擡右腳,空蕩蕩的兩隻爪子開合開合,終于緊張的捏在一起,看起來手忙腳亂。
眼冒金星的潮癱在地上,胃裡翻江倒海,卻連起身嘔吐的力氣都沒有,好在她壓根沒吃早飯,這會兒也吐不出什麼東西。自己剛剛絕對是被他按在雪地裡摩擦了幾個來回,她現在還能感覺到胸腔被擠壓的窒息感,人都壓成薯片了也還能複原,看來靠意外身亡回到原本世界是絕對不可能了。
畢竟現在是流水的意外,鐵打的身子。
“快點起來,我知道你沒死!”
是沒死,但是是死過好幾次的人了。
“喂!你聽不到我說話嗎!再不起來,你真要死了!”
真要死了?還有這種好事!
她心一橫,幹脆就是趴着不起,還把臉往雪下埋了埋,以此表達對現實世界的抗拒與不滿。
“我說,再不起來,你就……真死了!”
随着一腳大力抽射,足球突破禁區直沖球門。他做到了!年僅一百五十歲的小将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是他征戰尼弗爾賽區的首粒進球,也是意義非凡的一粒。這意味着一個青澀懵懂的少年,叩響了超級球星賽道的大門,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一天!
潮摸了摸自己正緩緩複原的脊椎骨,毫無疑問,她是那粒足球。
還沒完全複原的朦胧視野裡出現了一個纖細的黑色身影,他似乎踉跄了幾步,穩了穩身子,才好整以暇的靠近,蹲下來,從頭到腳大量一番,而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臉粗暴的往上擡了擡。
“呦,這兩顆眼睛還真好看,我先定了。”
“請把手放開,退後。”
少年鼓起了一邊的腮幫,舔着自己的後槽牙,應當是猛獸獵殺前的預備動作。
“沒問題。”
潮蜷腿坐起來,背靠着溫熱的岩石,理了理鬓角的碎發,将那朵飽滿的花蕾扶正。
“你叫什麼名字,從哪來,想做什麼?”
她的視線同樣也把眼前的少年打量一番,無疑,這就是那條挾持自己的黑色巨龍。這麼看上去,他顯然還沒有成年,化成人形的本領都馬馬虎虎,頭上頂着的四隻犄角不說,身後拖着的粗大尾巴才奪人眼球,包括黑袍下的手肘膝蓋,乃至顴骨與腳踝,都還有未完全隐去的鱗片,在這洞穴中暗紅的礦石圍繞中,泛着暗藍的色澤。
他可能并不是黑色的,看着對方如海般深邃而的暗藍眼睛,潮在心裡糾正了自己的觀點。
“我叫承澤,從伊阿珀托來,我要把你帶到伊阿珀托去。”
精妙絕倫的三連問與三連答。
伊卡洛斯的每一句話都得到了印證,她莫名其妙的身份,終于有莫名其妙的能力可用了。
看來自己之前真是沒有白死啊。
對待這種叛逆的小孩子,還是問答遊戲最靠譜了。
她還沒來得及偷笑,面前的少年已經炸了起來。
“你幹嘛!你剛剛幹什麼了!我警告你,少玩花樣!乖乖配合,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剛剛乖乖配合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好的,乖乖配合。”
潮放松了身子,舒舒服服倚在石上,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對方看起來比晖要大一點,眉眼已經完全長開了,應該過不了幾年,就能夠和真正的龍類一樣,不會再有這半人不人的變化,也不會在走路時左腳絆倒右腳。
“需要我配合你,做點什麼有趣的事麼?”
“哼!”
承澤莫名臉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第一眼的感受沒有錯。這個女人,一定是用了什麼奇怪的辦法,才聽懂自己講話的。
“無論你想說什麼,我都會認真去聽的哦~”
“真的嗎!”
不對!他别過臉,硬生生把自己勸住了。
詭計,都是詭計。她肯定是誘惑别人心智的妖怪,喜歡故意順從,然後把别的生物都抓來吃。
想到這裡,承澤惡狠狠叫道:“别以為我會上當,你的小動作,我早就看出來了!醜八怪!”
潮也咬了咬牙,深深的呼吸。
“小動作?我現在可是一動不動。”
“哼哼!你怕了吧,醜八怪!”
“……承澤,請你轉身,面對牆壁乖乖站好,到我叫你的名字為止。”
“去就去,醜八怪。”
承澤一腳因為硬生生從狹窄洞穴的入口擠進來而崩散的礦石碎片,差點四仰八叉摔倒在地。等到他貼近牆壁,面對光可鑒人的赫汐拉晶體時,才猛然意識到:
我幹嘛這麼聽話了!
于是氣急敗壞的回過身去,沖着氣定神閑的女子嚷嚷,眉毛擰成一團滑稽的毛線。
“我叫你的名字了嗎?”
昏暗的洞穴裡,隔得老遠,那人眼中的光卻銳利如箭,将他逼得無路可退。
“……沒。”他粗聲粗氣。
“轉身,沒有叫你的時候,乖乖罰站。”
“哦!”
就算是背對着她,都能感覺得到那目光如影随形,像是懸在他頭頂,随時随地給他的一舉一動都畫出條條框框來,使人渾身發毛。
“犯了錯不道歉的小孩……”潮眨眨眼,面不改色。“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被石頭吃掉。”
“嘁,編這種話出來騙人,你蠢不蠢?”
“……”
這個小孩真是一點都不讨人喜歡,将來長大了,絕對要被社會毒打,要好好吃吃教訓,吃吃愛情的苦。
“誰跟你說我是小孩了?”畢竟沒有直直面對那雙奇怪又吸引人湊近去看的眼睛,承澤的嘴巴立刻就開始了持續輸出。“都和你說了,我從伊阿珀托來,伊阿珀托不知道嗎?哼哼……那是統治元素的龍神,我們家最厲害的神居住的地方,要不是本……本王子欣賞你與我族對話的能力,你這種連捏捏都受不了的小紙人……哼!想都不要想。連伊阿珀托都不知道,啧啧啧,你不僅是醜八怪,還是個笨蛋醜八怪”
潮的内心毫無波瀾,她甚至還想笑。要是晖在這裡,他倒是能得到想要的反應。
“嗚哇,好厲害,我從來沒有去過那麼遠的地方。是龍居住的地方啊,一定很寬敞,很華麗吧!”
她又不是這樣的小孩子,而且,再怎麼說,她的知識儲備,也比這麼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要多多了。
不對,幹嘛跟小孩子比。
“這位‘王子’,請問您為什麼不和您的父親,統禦元素的龍神一起住在位于奧拉尼德山谷的阿斯加德,而是被丢在孤僻的、冷清的、狂風呼嘯的伊阿珀托,怎麼,阿斯加德的宮殿,是被你跋扈的哥哥們占滿了麼?”
充滿戰鬥熱情的小火龍登時蔫了,垂着頭不說話。潮勾唇冷淡一笑,乘勝追擊。
“呵呵,你這麼聽我的話,是為了讨好我,想要帶我回去,奉承你一點都不顧及父子、兄弟之情的家人們麼?”
“你不許說了!嗬!!”
男孩猛回過頭,半躬着身沖她嘶吼,亂發甩開,暗藍的眼睛迸濺出攝人的光芒。伴随他氣勢十足的示威,周身的零星鱗片驟然擴大範圍,獠牙狂野外露,兩手已完全龍化成爪,膝蓋反彎後肢下沉,是一擊斃命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