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低下頭,猶豫片刻,背後那猶如實質般的目光讓她心跳加速。她知道皇帝就在湖中注視着自己。深吸一口氣,安瑟小聲說道:“……是我貪玩,才會不小心掉進湖裡。”
維格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看着安瑟濕漉漉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但語氣卻不由得變得嚴厲:“安瑟,你是軍人!我們的職責不僅是在戰場上,更是随時随地保護陛下。你貪玩也就罷了,萬一皇帝的舟翻了,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亞斯翠聽了,也皺起眉頭,語氣中帶着幾分責備:“看來禁足的懲罰還是沒讓你學到教訓。你這麼莽撞,叫人怎麼放心?上一次公爵幫你壓了下來,這次要是皇帝出了意外,你指望瑪麗埃爾大人為你求情嗎?”
兩人的話句句如刀,刺進安瑟的心裡。她垂下頭,牙關緊咬,卻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她很清楚,就算說出真相,他們也無力反抗皇帝。就像當年公爵夫婦明知是誰重傷約利安,卻仍然無法追究攝政大臣孫子的責任一樣。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安瑟低聲道,語氣低沉,聽不出情緒。
亞斯翠看着她悶悶不樂的樣子,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算了,别多想了,先跟我去換身幹衣服,别凍壞了。這次……”她稍作停頓,語氣緩和了幾分,替安瑟出謀劃策道,“最好先知會約利安大人,主動承認錯誤,免得她又被外人的狀告打個措手不及。”
安瑟點點頭。正如皇帝所料,她終究逃不過要向自己的監護人解釋。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後,她看起來精神了不少。盡管這身替換的衣物遠不如早上那件為她定制的獵裝精緻正式,但至少足夠保暖。安瑟拎着獵來的肥鴨,鼓足勇氣走進了約利安的帳篷。
水犬白蘭地原本正窩在約利安腳邊偷懶小憩,聽到安瑟的腳步聲立刻彈跳起來,目光死死盯住她手中的獵物。白蘭地一下撲向那隻綠頭野鴨,安瑟猝不及防,連忙将鴨子高高舉過頭頂,一邊躲避着白蘭地嬉戲般的追咬,一邊忙不疊地解釋:“這隻是給約利安大人的,我留了别的給你!”
帳篷内的吵鬧聲吸引了約利安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筆,從簡易的桌案後擡起頭,目光掃過安瑟尚未完全幹透的發梢和那件不合體的衣服,打趣道:“安妮,你們倆到底誰才是下水捉鴨子的那個?”
安瑟聽聞,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卻不發一言。她把手裡的綠頭野鴨放在桌邊,白蘭地不滿地哼了幾聲,卻也知趣地停在一旁沒有繼續打擾。
“可憐的小雪豹,告訴我,”約利安從懷中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安瑟,示意她擦幹額前還滴着水的頭發,“怎麼淪落成了這副落湯雞的模樣?”
安瑟伸手接過手帕,低頭小心翼翼地擦着頭發。那潔白的布料上繡着約利安名字的首字母“J.”,帶着雪松與苦橙的清冷香氣。熟悉的氣息湧入鼻腔,卻讓她的眼眶一熱,鼻子酸澀,一股委屈的情緒,無聲地攀上她的心頭。
安瑟手上的動作不禁慢了下來。她想向約利安和盤托出全部的真相。就算這世界上沒人能制裁菲利西亞,至少她需要一個人知道這次獵鴨中的意外不是她的錯;至少她希望約利安明白,她并非一個魯莽、輕浮的人。
“我……”安瑟嗫嚅着,聲音細如蚊蚋。她擡起頭,看着約利安。對方的目光平靜如湖水,沒有催促,沒有逼問,隻是安靜地注視着她,仿佛時間是可以無限延長的。
但……約利安是瑪麗埃爾的女兒,若是她無意間向母親提起……
皇帝冰冷的笑容和威脅還盤桓在安瑟的心頭,仿佛一道無形的枷鎖,禁锢住了她的喉嚨。她低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跑去看黑頭魚時,滑了一跤,摔進了湖裡。”
約利安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她的目光在安瑟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後慢慢移開,語氣淡淡地問:“是嗎?然後帝國最骁勇的獅鹫獸,忙活了半天才将你救上岸?”
安瑟的肩膀一顫,攥着手帕的手指收緊了些。她知道自己這點拙劣的謊言根本瞞不過約利安,但她無法鼓起勇氣說出真相——那會引來皇帝更加可怕的報複,也可能讓約利安陷入危險。
“……是我的錯,”安瑟最終低聲說道,幾乎像是自言自語,“我沒注意腳下,太大意了。”
約利安站起身走到安瑟身邊。就在安瑟幾乎以為她會如同上次在書房中那般訓斥自己時,約利安卻低下身,用柔聲說道:“安妮,如果你覺得說出真相會讓你好受些,那請記住,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訴我。作為你的監護人,我永遠會以你的利益為先。若情況需要,我會保持沉默。”
她注視着安瑟糾結的神情,等待着她開口。見安瑟依然沉默,約利安微微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但願下一次,你能小心些,尤其是面對那些試圖讓你滑倒的船。薩維納皇族中,大多數幼年早夭者都死于‘意外’——天神賜予你的家族卓越的魔法天賦與才智時,也似乎一并施下了某種詛咒,讓厄運如影随形。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憂心。菲莉西亞不會讓你真的出事。她需要為皇位繼承人增加不确定性,這樣她才能确保皇權始終緊握在自己的手中。”
安瑟聽着這話,眼眶微微一熱:原來約利安什麼都知道。她看透了自己的謊言,明白了自己的恐懼,也提前為她拂去了心中的不安。
約利安将安瑟臉上的情緒變化看在眼裡,嘴角微微揚起,卻并未點破,隻是轉身回到桌旁,将那隻獵來的綠頭野鴨推回到安瑟面前,語氣平靜而輕緩:“不過,這隻鴨子,你還是送給我父親吧。他在風河谷一事上,為我們頂了不少壓力。”
安瑟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她放下手帕,低頭看了看鴨子,忍不住問道:“我不能獻給公爵夫人嗎?你怕皇帝會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