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安瑟尴尬地承認自己對于諾森蘭風俗的無知,“我确實不知道項鍊有特殊的含義,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莉芙自告奮勇,承接下了為安瑟上一堂民間文化課的責任:“嗯……對于我們來說,項鍊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拴在人體最重要的部位上。而項鍊上的吊墜,又正好懸于最接近心髒的位置。所以項鍊在諾森蘭代表恒久的羁絆,象征着将自己的心交付給對方。正因如此,項鍊在諾森蘭往往隻有在戀人之間才會贈送,作為定情信物。”
安瑟聽完面紅耳赤,不由得後悔當初自己沒有用一條短一點的繩子,将吊墜置于手鍊上送出,這樣就不會被無意中看到的人誤會了。
莉芙接着為安瑟舉例道:“比如說約利安夫人現在戴的那條藍寶石項鍊,就是維格大人在他們的婚禮上送給她的。”
安瑟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和諧之處:“如果是定情信物怎麼會在婚禮上才送?”
同一桌稍遠處的一個男人忽然笑了。他斜倚在桌邊,神态輕松,手中把玩着一杯蜂蜜酒,眼神裡帶着一絲不羁。男人不屑地開口道:“當然是因為那場婚禮不過是溫德米爾家替不知廉恥的約利安遮掩的作秀!”
“住嘴,哈康!你知道你在跟誰講話嗎?”艾倫喝止道。
“我當然知道,約利安是她的監護人,對嗎?”男子不怯,毫無敬意地接着說道:“約利安生不出孩子,平常用她來滿足自己過家家的興緻。但真到了重要的場合,她不是也被扔在這裡,是這個宴會中最低等的存在?”
米可氣不過,回擊道:“你是覺得你母親爬上了公爵的床,就該你高人一等了嗎?”
名為哈康的男人吃了一癟。這時,諾森蘭公爵起身,令衆人安靜,邀請皇帝緻辭。
出乎在場的北境貴族們的意料,菲莉西亞舉杯,口中竟吐出流利地道的諾森蘭語。一時之間年輕的貴族們歡呼雀躍,為皇帝使用“敬我北方勇猛無雙的兄弟姐妹們”而不是薩維納文鄒鄒的“女士、先生們”而激動歡騰。
因約利安已為安瑟講述過菲莉西亞小時候在赫爾加斯堡與瑪麗埃爾相依為命的日子,安瑟對菲莉西亞精通諾森蘭語的事實并不像同桌人一樣驚訝。但此時她細思,卻想到了今日早些時候那名瓦爾格森親眷的厥詞。她早些時候誤以為菲莉西亞是因聽到瑪麗埃爾的名字被貴族男子用輕蔑的語氣說出口而不悅,現在想來,菲莉西亞該是把他的羞辱一字不漏地全聽在耳朵裡!
聽着高台上皇帝正對着維格百般贊許,稱他為“帝國之刃”“狂狼勇士”“中流砥柱”的話語,哈康不甘地小聲恨恨道:“呵,我雖沒有維格的地位,但至少我不是那個從婚禮開始就連自己老婆都管不住的懦夫!”
“哈康,這不是你該講的!夫人平時的勸告,你都忘了嗎?”莉芙聽不下去,把自己的酒杯推向哈□□氣地說:“多喝點兒,少說話。看看這些肉,怎麼還堵不住你的嘴!”
安瑟卻被勾起了好奇,主動問道:“他們的婚禮上發生了什麼?”
艾倫和米可在珍珠灣領主夫婦結婚時都還太小,面面相觑。哈康從酒肉間擡頭,眼帶鄙夷地叙述:“交換誓言時,維格先按照傳統,說了‘我會愛你、尊敬你、保護你,直至我生命的最後一天。’然而等到了該約利安說‘我也會愛你、忠于你、服從你’的時候,約利安隻講了‘愛’與‘忠誠’的部分。司儀以為她沒有聽清,于是又重複了一遍。然而約利安重複第二次時又漏下了‘服從’。當時冰原堡領主的面上就挂不住了!是約利安的父親催促司儀當作無事發生,才跳過這一環節。面對那個婊\\子的挑釁,維格連個屁都沒敢放!哼,可憐的維格,對着她恐怕硬都硬不起來。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約利安才是比約恩·溫德米爾血脈的延續,哪有她服從别的家族的道理?”安瑟想到了那天書房裡,約利安勸導自己嘗試更勇敢地堅守自己内心的觀點,于是鼓起勇氣反駁眼前比自己大了一輪的男子。
男人不以為然地說:“不論她的祖先是誰,女人服從她的丈夫是自古以來的鐵律。呵,你還是太年輕了。”
我不會結婚,也不會有孩子——不知怎的,菲莉西亞的話突然憑空回響在安瑟的腦海裡。安瑟本來還想繼續反駁,但是被周邊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打斷。她扭頭看才發現,一隊諾森蘭侍衛擡着一具獵物緩緩走向主桌前。
那是一頭雄壯又年輕的綠野鹿,罕見得擁有純白色的皮毛,宛若精靈般聖潔。鹿的體型修長而優美,線條流暢,筋骨分明,顯現出它生前的強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對鹿角,宛如樹枝般層層分岔,盤旋向上,堅硬而光滑,像是由大理石雕琢而成,透着王者的威儀。
禁衛隊搬來一張簡易的行軍桌用來放置這可憐的家夥。菲莉西亞坐在主座之上,目光被這稀有的獵物所吸引,眼中閃過一絲喜悅。
約利安站起身,轉向皇帝,恭敬地說:“陛下,這是我今天碰巧遇上的鹿。它全體通白的樣子不禁令我想到了您的高貴與神聖,故而捕之,為您獻上,以表敬意。”
霎時間安瑟聽到衆人的小聲議論更加激烈了。諾森蘭親王家族赫爾加斯的盾徽是雄鹿,所以雄鹿也被用來象征與指代諾森蘭。如今約利安将這隻純白珍惜的雄鹿獻給皇帝,相當于明示諾森蘭對薩維納的絕對臣服。雖然諾森蘭的慘敗與兩百年來的服從乃是事實,但阻止不了哈康之流咒罵約利安此等做小伏低的谄媚之舉。
菲莉西亞緩緩起身走到鹿前,她裙擺上的玫瑰紋路随着她的步伐在太陽的餘晖中若隐若現。她微微俯身,審視着這頭罕見的純白雄鹿。她的指尖輕撫過冰冷堅硬的鹿角,看着雄鹿眼中殘存的恐懼,露出滿意的笑容。
菲莉西亞沖約利安微微點頭,笑道:“你看,當你願意服從時,你就是這個帝國中最懂我心意的人。”
說罷,她從身旁禁衛隊武士的腰間抽出了他的佩刀。安瑟在後方瞧着心裡一驚,生怕皇帝喜怒不定,又傷了約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