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幾場暴雨後氣溫驟降,身着長袖休閑黑褲的謝谌伫立在走廊,提着從附近購買的月餅禮盒。
在食指距離門鈴按鈕隻剩幾厘時,他及時收回手,又低頭聞了聞身上的信息素,再三确保噴霧沒有失效,才摁響它。
門一開,陡然擴大的音聲像給耳膜穿了孔,什麼都聽得見,但什麼都聽不清。
談笑的親戚,融洽的氛圍,這讓長久逃避社交的謝谌有些不習慣,連帶表情都僵硬。
站在玄關的許随一看是自家兒子便故作嗔怪道:“你用指紋不是可以直接打開嗎?還按門鈴。”
她又蹙眉端詳謝谌臉龐,“怎麼又瘦了,又熬夜不吃飯了?”
“沒有,隻是最近忙,老是加班。”謝谌讪笑,即使能獲得報酬,他這近半個月做的事也稱不上工作,畢竟沒有任何一個甲方或者乙方會半夜不睡覺起來舔他的合作方。
謝谌拎着東西進門,打量客廳裡的面孔,舅舅和舅媽、二姨夫和姨母以及他們的孫兒孫女,親戚寥寥可數,但不是嗓門大的,就是嘴碎喜歡陰陽的,硬是塑造出這屋子擠滿人的感覺。他鞋都沒來及換,就被迫寒暄了幾句。
“大忙人,終于舍得回家了?上次見你都是過年的時候了。”omega舅舅說。
“你未婚妻呢?怎麼沒和你一起?”alpha姨母問。
謝谌本想以工作搪塞,舅媽又率先打斷:“二十好幾了吧?”
一旁的父親謝禾臻鼻子哼出氣,“今年都29了。”
謝谌噤了聲。
親戚們的目光像把刷子在他臉上掃了兩下。“看不出來啊,不過——這人30往後,這時間就過得很快了,幹嘛遲遲拖着不結婚。”
“是該結婚了,你表弟家裡二胎都準備生了。”
“現在哪知道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想法,晚婚晚育,哪像我們那個時候,早早就結婚生子了。”
“他未婚妻呢?應該也不小了吧?家裡不急不催嗎?”
“就是女方一直在拖,說再等一年。”父親說。
“聽你們說,是叫英英吧?怎麼想的呢?現在不結婚生子,老了怎麼辦?高齡産夫和産婦生孩子的風險就大了,而且骨頭都老了,哪還有精力帶孩子?”
“要我說啊,就是現在社會觀念慣的,把事業放在首位,耽誤了終生大事。alpha在外闖蕩,也要有個家啊,每天累死累活的回來,家裡冷冷清清的,啥也沒有,連口熱菜熱湯都吃不上、喝不上。”
“小谌啊,我還是勸你和未婚妻商量早點結婚,你看,現在變性試劑一開發,大部分omega都變性成alpha了,本來AO比例失調,留下的還是買不起變性試劑的困難家庭。你看你,長得好看,有穩定高薪工作,家裡父母身體健康也不需要你操心,條件這麼好,錯過了好時機,你甘心找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嗎?況且,現在很多omega都不願意結婚了,找對象越來越難了。”
“我尊重未婚妻的想法。”謝谌隻說。
親戚隻當他油鹽不進繼續規勸,“那個英英是不是醫生啊?我聽醫院科室也挺亂的,你小心點,她遲遲不和你結婚說不定是在物色更好的。”
“……”
“哦,對了,重新找人你還要注意甄别,哪些是omega,哪些是從alpha變性成omega的,我聽說他們有的懷不了孕,那種人誰娶到才是倒黴哦,不離婚再找一個算是真的絕後。”
親戚的嘴一貫刻毒,有的明明自己是omega,卻惡意揣度同性,處處替alpha考慮。
結婚了的他們将自己的alpha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以配偶的角度看待這個家庭、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他們唯獨看不到omega,因為omega早被劃分出去,omega不是人,他們是無效法規中的受害者,他們是被AB聯合打壓的O方,他們是視人命為草芥的野黨,他們是貶低生殖的無性教教徒,他們是魔鬼,是惡人,是罪人,是不被值得認真對待且隻能被算計的群體,是一種生存空間狹窄的處境。
分貝越來越高,嗡嗡耳鳴陣陣,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入秋還能欣賞蟬和蛐蛐奏響的魔幻交響,謝谌木讷地聽這位侈侈不休,看那個口如懸河。
他們讨論的與自己無關。
他已不再是alpha。
他們提及的與自己有關。
他成了誰碰上算誰倒黴的omega。
對耳朵的酷刑随家庭團聚進入尾聲而拉下帷幕,隻是月餅異常難以下咽,表皮粉質化嚴重,入口幹澀,像吃了一嘴熟石灰,胃裡的氫氧化鈣讓他泛惡心,結束後将吃進嘴裡的全吐出來。
本該當晚就走,但父母說難得團聚,讓謝谌用掉公司的年假再留宿幾天。謝谌拗不過,但很快就明白父母的意圖。
清晨父母借口散步,直到九點也不見人影,謝谌推開門,卻見門口站着一個女omega,對方梳着低馬尾,長發撩至左胸前,笑時嘴唇泛着淺粉色水光。
相視間,她眉眼盈盈,“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