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堂裡的殘羹冷炙令人毫無胃口,朱子曦失神地逛了演武場一圈,碰到久候多時的連笙和蕭景聞。
這兩人聽安施說師妹被師父訓哭了,又不見她用餐,擔心得很。他們猜測,憑映霜的性子,指不定要空着肚子加練多久。
終于找到朱子曦,連笙牽着她到一處清幽竹林,把人按在石凳上,開啟訓話模式。
“師妹勿要難過。仙路漫漫,遇到挫折再平常不過了,切莫沉浸在一時失意中。”
一旁的蕭景聞遞過一個精巧食盒:“這是桂花糕,你連師姐特地下山買的,師妹多少吃點。”
盒中另外有一碗湯面,加了肉和青菜。連笙知道映霜能接受蕭景聞的廚藝,于是幫助他偷偷去廚房開小竈。
以往她遵守紀律,絕不會這麼做。可蕭景聞軟磨硬泡,她還是違反了門令,将師父教導的關愛同門放在第一位。
而朱子曦領受他們的好意,捧着熱騰騰的湯面,正對上蕭景聞的目光。
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幾年前,映霜在昭都選擇歸雲門時,蕭景聞折了一枝梨花。暮春時節,花朵大多已凋謝,找一截綴着殘花的枝條并不容易。
他說:“峻州路途遙遠,歸期難定。姑娘攜這故鄉的梨花同行吧。”
許久,少年眸中倒映的女孩終是下定決心,跟随掌其他弟子,日夜跋山涉水,成為異鄉遊子。
映霜離開生活了十三年的繁華京城,開始嶄新的人生。
梨花純白如雪,在趕路途中零落山間化為春泥。
她可曾預料到,此生會與至親分離再無重逢之日?
豆大的淚珠滴進湯裡,連笙和蕭景聞趕忙安慰朱子曦,不過他們從來看不透師妹,好話說盡,也不知效果如何。
朱子曦端着大碗,默不作聲地吃完面條、喝淨面湯,拱手謝過二人。
“謝謝你們。”
她想擺脫百日仙的負面影響。毒藥誘使她低沉落寞,把她推向無底的深淵。可身旁的人們卻從未放棄她,一次次施以援手。
朱子曦不願辜負他人,更不希望來之不易的新生如煙花般轉瞬即逝,隻有一霎的絢麗。
之後連笙和蕭景聞并不放心留她一人,而是繼續勸導開解眼前淚眼婆娑的小師妹。
映霜剛直不屈,不曾人前示弱,今日表現實是罕見,他們不敢大意。
*
傍晚,朱子曦早早登臨候月台,構思接下來狡辯與求饒的話術。
候月台本是歸雲門掌門懷質觀星望月之所,位于淩雲峰之巅,如今已歸屬閱川長老。師父喜清幽,一向不許旁人接近。
外人這位長老知之甚少,隻有傳聞他曾是天之驕子,一朝兵敗如山倒。有戲言說閱川與魔族女子牽扯不清,有反駁說他對魔族恨之入骨、幾日斬數十名魔族示衆。
不過那都是往事了,無人了解當年真相。
四方高台低調莊嚴,不靠華美引人注目。走近一點,方見其細微處設計别出心裁。牆上彩繪栩栩如生,人物活靈活現,據說是四百多年前掌門親筆。
畫中女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皆頭戴玉簪,雲鬓花顔,宛若天仙下凡。她們或撫琴、或起舞,身姿靈巧,仿佛下一秒卻便要飄出壁畫邀客人同樂。
親眼目睹這一奇景,朱子曦光顧着欣賞,研究學習繪畫手法,竟忘了先前準備的說辭,以至于閱川現身時,她愣神半天,最後稀裡糊塗來到高台上。
院内種着許多熒光的花草,朱子曦認識,那是候月燈草。它們在魔域尤為受歡迎,因為那裡幽暗無光,燈火難明,候月燈草是為數不多能給暗無天日的魔域帶來一點光亮的植株。
院子中央有一位女子,面容姣好,衣着素雅。
她像女主人一般,招呼着朱子曦坐下喝茶,笑盈盈地打聽起客人的家長裡短。
女人有一雙明亮清澈的鳳眼,眼角微微上挑,攝人心魂。瞳仁是淡淡的琥珀色,宛若兩枚寶石。
這應該就是常人說的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吧。
沒想到清心寡欲的師父居然在候月台藏了一位美人。難怪他常年拒絕外人來訪。
“師娘……”
任憑朱子曦對女子的好感度再高,問起映霜的事,她實在不清楚啊。
聊天是為轉移注意,師娘手下不忘正事。女人用小刀刺破師父的手掌取血,左手托舉出一股蒼白的火焰靠近朱子曦。
外焰如寒冰般刺骨,内焰閃爍着弱弱黃光。火星子不安地跳動着,濺落到朱子曦的左手腕。
“诶,小妹妹,給你下百日仙的人可當真歹毒。常人若是年紀尚輕,沒有足夠功力抵制毒物侵蝕,即使不死也得瘋傻。”
對啊,賈仁中毒時年僅九歲,無法獲得世人口中的仙力。他的下場是癫狂失智,命喪至親之手,淪為孤魂遊蕩人間受人畏懼。
映霜有點底子,不至如此凄慘,卻依然逃不出魔藥的掌控。她能做的唯有盡量避開同門耳目,忍受孤獨與不安,默默吞下所有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