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公子。”
這叫聲讓郗眠回神,看向捂着腹部傷口靠坐在桌腳邊的趙辰:“傷得嚴重嗎?”
趙辰搖頭:“我無礙,總是要死的。”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交給郗眠。
郗眠打開,裡面是一粒黃豆大小的藥丸,取出吞了下去,片刻功夫眼前便開始發黑。
在暈過去前,郗眠走到榻上躺好,雙手交疊于腹部,平靜的任由自己陷入黑暗。
顧之延進來時,齊泫倒在血泊中,郗眠則閉着眼躺在一旁的榻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越過齊泫快步走向郗眠,卻發現郗眠的面色不正常,透着一股死氣。
顧之延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指節靠近,下一瞬,腦中仿佛炸開一聲巨雷,全身血液凝固,眼前發黑近乎失明。
郗眠死了。
景和十八年,發生了三件事。
其一,大将軍郗遠于懸月城外遭人暗算,屍骨無存。
其二,皇太子于東宮被人暗殺,大理寺在太子寝宮一個碧色酒壺中發現毒藥,一同殒命的還有時任太子伴讀的武安侯二公子郗眠,當今陛下悲痛欲絕,舉國哀悼三日。
其三,丞相之子顧之延執意要娶武安侯二公子郗眠為妻,為武安侯二子扶靈守喪。此事非但顧丞相不同意,武安侯亦不同意。
郗家二公子癡戀顧之延是全京城皆知之事,如今卻是反了過來,自然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趣事。
皇宮,武安侯跪在下方,蒼老的聲音無比堅定:“懇請陛下準臣告老還鄉!”
幾日不見,才年過四十的武安侯看上去竟有五十的光景,兩鬓發絲盡染白霜。
黎帝歎息一聲,“愛卿可想清楚了?”
武安侯道:“臣碌碌一生,到頭來白發人送黑發人,膝下凄涼,如今隻想懈夫人歸隐山林,了此殘生,望陛下恩準。”
他這一生或許不能兩全,大兒子活着被送回來,轉眼小兒子又丢了性命,每一個都是心頭肉。
況大兒子為什麼出意外,郗父并非全然不知。如今隻求遠離朝堂能換來平安。
再想起郗眠不久前說的,若他出了意外,将他的屍首帶回秋水縣安葬……那孩子早就知道會有今日。
郗父捂着痛到抽搐的心髒,重重磕頭:“望陛下恩準!”
哪怕皇家涼薄,黎帝也是知這喪子之痛,況郗老兩個兒子都沒了,打擊确實不小。
郗遠于他有關,郗眠卻實實在在被太子連累。
那位郎中之子本就是向太子尋仇才接近郗眠,平白遭受了無妄之災。
“朕準了。”黎帝道。
隔日武安侯便遣散仆人,帶着郗眠的棺木舉家離開了京城。
武安侯的隊伍是在天光未亮前出發的,隊伍行至京城城門處,一青年早已在此等候。
晨光曦露中,病弱的青年更顯單薄。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格外憔悴,紅色血絲異常顯眼:“伯父,請讓我……再見郗眠一眼。”
郗父看向他瘸拐的腿:“你自己跑出來的吧?快快回家去吧。”
隊伍繼續向前,顧之延眼睜睜看着那棺木擦肩而過,眼中的酸意沖進鼻腔。
日光自城牆緩慢透進來,人的影子被無限拉長,他雙手緊握,如一座矗立在此的雕像。
三年後,皇宮。
“殿下,淑貴妃在殿外要求見陛下。”
齊泫左手背于身後,右手握着毛筆,于書桌前站着書寫着什麼,聞言頭也沒擡道:“父皇病種,見不得外人,打發了她去。”
太監依言出去。此事裡面帷帳裡似乎傳來了什麼聲音,像是有人拼命想發出聲音卻被堵住嗓子。
太監頭埋得更低,退出去的腳步更加匆忙。
齊泫自然也聽到了動靜,他擱下毛筆走進去,揭開帷帳,龍床上躺着的是一個蒼老的男人。
他渾濁的雙眼死死盯着齊泫,努力的動着嘴唇,最後用盡力氣發出了粗啞難聽的聲音:“逆……子!”
齊泫笑了:“父皇今日才知我是逆子?父皇,願賭服輸,父皇扶持老五制衡于我,母妃死于父皇設計,如今您又栽在我手中,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成王敗寇”,他又想起了那個害他至此的人。
說完不顧老皇帝背後咿咿呀呀的聲音,轉頭叫來了柳淞。
“準備得怎麼樣了?孤可是萬分想念武安侯一家。”
柳淞将武安侯歸隐之地在圖紙上标出來。
齊泫滿意的笑了,唇角勾起,目光森冷。
三年了,他答應了給郗眠三年,如今已到約定之期,就算郗眠化為白骨,他也要将其挖出來。
郗眠該葬在哪裡,隻能他說了算。
“這幾日将黃陵打掃出來。”
柳淞知這不和規矩,但也沒有反駁,自從半年前主子醒來後,行事更加狠辣。出去郗二公子的原因,還有貴妃娘娘的去世。
如今前朝後宮皆已把控于手,他似乎更加獨裁專斷了。
秋水縣。
一青年正在攤販前看木雕小玩意,突然一個小孩跑過來一把抱住青年的腿,指着不遠處:“爹爹爹爹,我要那個。”
小孩被另一個青年抱起:“不要打擾你爹爹,崔叔叔給你買可好。”
說着抱着小孩去挑選他看中的玩具去了。
郗眠買了個筆托後也走了過去,卻見小孩拿的是一個木風車,風一吹,嘩啦啦的轉,小孩也笑起來。
抱着孩子的青年道:“天太熱了,阿眠,我們且喝杯涼茶。”
郗眠點頭,兩人便帶着孩子進了附近的茶館。
崔聞舟叫了茶,又叫了些點心,一邊還不忘将上蹿下跳的小孩拘在自己身邊。
他知道其實郗眠不怎麼喜歡孩子,雖如今改變頗多,卻還是不太習慣。
郗眠一邊吃點心,一邊聽說書先生慷锵有力的高談闊論。嘴角忽然一軟,是崔聞舟的手指。
他笑道:“你看你,吃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