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的一聲聲嗚咽,像是幽咽的鬼哭,在這房間中陰恻恻地回蕩。她恐懼、憎恨,也為自己感到悲哀。像是在哭自己悲慘的一生,又像是在哭這五千年來,曆史長河中每一個被啖血食肉、吃幹抹淨的受害者。
遊子龍表情憤憤,懷裡扶着沈讓,一隻手還給他拍胸口順氣,嘴上卻在低聲罵着李朗,“他看着人模狗樣的,怎麼幹出這麼畜牲的事兒?”
沈讓喘過一口氣,身體軟綿綿的,也沒有痙攣。他說話語氣是一貫的冷靜嚴肅,跟身體完全是脫節的狀态。沈讓一本正經地說:“嚴格來說,狗是六畜之一,确實是畜牲。”
他剛睜眼會有一段時間的懵逼,談吐和表情毫無異狀,但内容十分經不起琢磨。遊子龍清楚他這毛病,這話一出來,遊子龍就知道這位大概還在夢裡。
果然,過了一會兒,沈讓才回過味兒來,“抱歉,辱泡芙了。”
遊子龍義憤填膺的火氣一下子沒了,樂出了聲。
遊子龍念念叨叨分享剛吃到的瓜,“你聽到前面了嗎?”
沈讓搖了搖頭,卻用眼神示意遊子龍先保持安靜。外頭,流離者和朝城的人生出口角,雖然不激烈,但你一言我一語的,吵鬧聲一直沒有平息。烏鴉沙啞的嗓音穿插其中,時哭時笑,瘋癫可怖。
“我恨……我恨我下不去手……他畢竟是我孩子的父親……”
李朗一直十分反常,他似乎根本沒有辯解的餘地,隻好一直沉默。可到了這一句,他猛地看向那個孩子,受了什麼刺激似的高喊,“我不是!”與此同時,拔腿想跑。
烏鴉回過頭,眼神比刀鋒更鋒利。
“你說什麼?”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烏鴉厲聲喝道,把所有的聲音都蓋過去,甚至從關燕的懷裡掙紮出來,一步步向李朗走去,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是?”她踉踉跄跄地向李朗逼近,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李朗瞧着她逼近的模樣,隻覺像是看到了死神走來,一時失聲。烏鴉厲聲質問他,将那毫無存在感的孩子攬到懷裡,又掩到身後,像是一隻護崽的老母雞。
李朗卻向後退着,撞到貨架,一屁股坐到地上,猛地搖頭,“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他不是——我不是——”他慌亂地看向周圍,那模樣像是怕極了,口中喃喃,“你們看他,你們看他年齡對不上……他應該有十歲了,十歲不該是這個身高……”
“還不都是因為你!”烏鴉打斷他。
“你為了去見那個男人,幾次給我下藥,把我弄暈,然後要錢去鎮上。是不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我懷着孩子,還是坐月子,孩子還在喝母乳的時候?”
“你不是還想把我送給你的相好嗎?”
她此話一出,房間裡頓時“卧槽”聲一片。
李朗并沒有矢口否認,而是面紅耳赤地叫起來,“我讨好别人還不是為了活命!”
人為了活命、往上爬,的确能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要是個女人,那一定是大度的正宮娘娘,我可沒有你這樣的胸襟。”烏鴉冷笑,說完之後,她似乎如有所悟,接着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李朗,你說這孩子不是你的——是不是其實早在孩子出生以前,就給我下過藥,趁我昏迷的時候,已經把野男人帶到家裡了?”
烏鴉一聲聲質問,一句比一句令人震驚。這些事兒實在是葷素不忌,比前面那些更腌臜不堪,連流離者都皺起眉頭。
“你放屁!”李朗叫起來,聲音有些變調,“你這是被害妄想!”
“哦——我被害妄想。”
“還不都是因為你!衣冠禽獸!你說我怎麼會生病呢?!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十七歲!我連男人的手都沒摸過,是不是你害得我、害得孩子有病?”她頓了一下,看向曾仁,“你可要小心一點。”
烏鴉露出個詭異的眼神,“他在外面亂搞,前門後門都髒得很。”
曾仁臉色發綠。
“你别血口噴人!”李朗急了,扯着嗓門,似乎想以音量壓制住烏鴉,自己的聲音卻抖得厲害,“你養了個咯——”
隻聽“砰——”的一聲,槍聲響起。
烏鴉舉着從懷裡掏出的那把槍,身體僵硬,卻發抖,如同風中的雕塑。
□□撞擊在貨架上,新的雜物掉落在原本就淩亂的地面,細碎的“哐啷”聲不絕于耳,随後,李朗的身體沿着貨架滑下去,重重地跌落,鮮血流到那些日用品和罐頭上。血從李朗的口中湧出來,他嗓子裡沒說完的那句話成了“咯咯咯”的雜音,詭異得像是壞掉的玩具,也像是扭着脖子的喪屍。
身側的孩子動了動,烏鴉如夢初醒,大概是想捂住孩子的眼睛,卻一把捂住了孩子整張臉。孩子掙紮了一下,她于是着蹲下身,把孩子擁在懷裡,口中低聲重複着,“好孩子……好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