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掙紮着再去撐扶手,愈發力不從心。方聽松從後背扶他,可沈讓再怎麼清瘦也是一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成年男性,何況癱瘓的人肢體不受控不說,還沒有正常的肌肉力量,身體是往下走的。方聽松再試不成,索性一咬牙,伸手去拽着沈讓的後褲腰,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提。
裡頭的紙尿褲一上午沒換,這會兒吸飽了尿液,沉重地墜着。方聽松一手架着他的胳膊,一手從後頭推他。沈讓被拽着離開坐墊,雙膝抵在水泥牆上,腳尖相對,腳趾窩在腳底,腳跟依舊沒落在地上,兩條腿抖得像篩糠一樣,小腿的褲子被輪椅腳踏闆蹭髒了一片。
站立是複健中後期的項目,他如今坐都坐不穩,身體狀态遠不到能練習站立的地步。不僅僅是肌肉沒有力量,而是身體内部的神經紊亂,體位變化之後的低血壓的可能導緻休克甚至死亡的。饒是老衛在場,借着器械、在安全的環境下,都不敢這麼莽撞地來。
他“站”起來不到三秒,眼前的光影就從周邊往中間暗淡下來,最後隻剩下一片黑。腦子裡“嗡嗡”響着,混着遠處的槍聲,意識幾乎被一瞬間抽離,隻剩下天旋地轉,肢體全然不受控。方聽松換了姿勢,把輪椅踢開,從身後抵着他,雙手環着他的腰間拎着褲腰把人把人往上提,他幾乎被按在了圍牆上,整個身體像一堆壞掉的零件,每個關節都在松垮垮地晃動,本就容易痙攣的右手也頭一回這樣劇烈地痙攣起來,手臂抽在胸前,手腕脫力,指尖垂着打在水泥牆上,修剪整齊的指甲打出細碎的撞擊聲。
膀胱受壓,紙尿褲再負擔不了更多的液體,滾燙的口口滲出來,沿着口口口口的口口,浸濕了口口,又沿着彈力襪蜿蜒地流到腳尖,留下一道焦黃。方聽松感覺到腿上一片口口,卻沒敢低頭。沈讓抖得太厲害,他心裡害怕,喊了兩遍“城主”都沒得來回答。可這個時候要撒手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沈讓站是站不住的,他隻要往後退松了力氣,這人就會像一灘爛泥一樣摔在地上。
短短的幾分鐘,方聽松隻覺得度秒如年。
也不知是靠着頂級向導的精神力,硬生生把意識拽回來了,還是站了一會兒适應了,真的緩過一口氣來,沈讓抖得逐漸沒那麼厲害了,雙臂壓在胸前,搭着牆頭,整個上身盡力地伏在牆頭上,低聲跟他說了句“别動”。
沒出兩次呼吸,槍聲忽然靜止了。
遠在千米之外的人群眼見着旁邊的大樹忽然瘋狂生長,不起眼的種子乘風散播在空中,落在地上,此時忽然生出幼嫩的葉芽,以一種違反常理的姿态攀上風甯與精神系一行人的身體,纏繞而上,随後根系紮進土壤越來越深,地面開裂,無數粗壯的根系破土而出,纏着人身體的莖條也逐漸變成成熟的棕色,而後随着樹身愈發粗壯、高大、開散,一個個人就被這麼舉上了半空。
槍呢?槍在另外一根樹枝上捆着。
陽光被巨木遮住,縮在宿舍樓裡的人隻覺窗外的光線忽然黑了下來,紛紛探出頭,隻見幾棵參天巨樹,樹梢挂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個人。風甯幸運一點,有個樹杈剛好在她屁股下頭,精神系那邊的幾個男的則尤其倒黴,被倒提着挂在樹梢,枝條層層疊疊纏着,連胳膊都掙脫不出來。臨近的枝條上,還挂着幾把機槍。
那場景好不離奇。
人們齊刷刷仰着頭,張着嘴,看着被新生出的巨樹吊起來的幾位,都隻剩下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無論是圍觀的,還是被吊起來的這群肇事人,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在場諸位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吐一口。
城主發飙了。
他人雖沒有現身,可這種規模的異能釋放,這種程度的異能控制,除了沈讓,全天下恐怕都很難找出第二個。
沈讓在朝城許多年,一般不會輕易發飙。這植物系異能好使歸好使,但能放不能收。植物的生長都定向的過程,并不像那些玄幻小說裡些的那樣還能伸縮自如——他每回發飙不過幾十秒,但後續問題要遺留好一陣子。輕則留一地亂七八糟的灌木藤蔓,他種樹時盡力不往地下紮根,後勤尚且得收拾好幾天;重則天崩地裂,鋪好的水泥路全被植物的根系撐開,樓房也難免被殃及,至今某條不知名的路上還有一個廢棄的補給站,半邊樓和巨樹融為一體,成了植物的狂歡聖地。
所謂“非戰鬥異能者”聽聽就罷了,他動起手來破壞力完全不輸謝允風甯,甚至在持久方面還比風系和雷電手筆大得多。
所有人都等着沈讓發話。
可似乎把鬥毆的人吊起來之後,城主暫時還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一群人提心吊膽地面面相觑,最後忐忑不安地看了看趕過來拉架卻壓根拉不住的老墨和謝允,老墨擺擺手,示意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人們這才惴惴不安地散了。
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挂在樹上那幾位好幾眼。
根據不具名人士透露,沈讓年輕的時候曾經在野外把人挂了四天三夜。并不是故意為之,主要是樹的種類選得不大好,又高又直,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工具把人放下來,又怕砍了樹把人摔下來砸死。相比之下,他這會兒顯然穩重得多,發飙歸發飙,好賴選了個旁邊的榕樹,顯然是手下留情了。
不過誰也說不好這幾位要被挂上多久。
畢竟是沈讓親手挂的人,沒有他的發話,也沒人敢把人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