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特權
一句出口,先前那些粉飾太平的客套再也維持不住。情緒如洪水,隻需要打開一個細微的裂縫,就足以輕易決堤。
“你當年走得是挺潇灑,你知道多少人被你拖累嗎?好好的炎家少爺不當,出來弄成這個鬼樣子,你他媽就是活該!”她的語速越來越快,罵完又忽然停住,哽了幾秒才繼續。
“我告訴你,你曾經輔助過的哨兵沒有一個不恨你的。”
“我們整個班的哨兵,所有的訓練全部白費。但他們沒有我倒黴。你知道我怎麼過的嗎?我作為你的未婚哨兵,被軍方調查了兩年!兩年!無休無止的審問,軍方的每個人都想給我定罪,想從我嘴裡套出話來,給你們炎家定罪——”
她像是要把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吐為快。
“我被軍校退學,被哨兵塔分到吸引火力送死的隊伍。炎少爺沒見過那種隊伍吧?我們連平衡劑都沒有,幾千個哨兵共用一個向導,那個向導,哈,她不會精神輔助,她甚至沒法外放向導素,那些哨兵攝取向導素靠舔的——”
“他們就趴在她身上,舔她的臉,舔她的汗。”言歡哽咽了一瞬,才繼續往下說,“那個向導是個女孩,第四區貧民窟出來的女孩。她沒死在戰場上,死在了幾個躁狂的低級哨兵搶占向導的私鬥裡。”
她雙眼赤紅,喘了幾口氣,才終于有了往下說的勇氣。
“你不是一直說衆生平等嗎?放屁。”
“因為你天生就是上等人啊,你才能冠冕堂皇地說那些虛僞的話。我們這些最末等的命,還不如一把槍來得值錢。我是卑劣,我就是想向上爬,我想活得像個人,我什麼苦都吃過了——”
北舟城不缺哨兵,隻有最優秀的哨兵才可能匹配到向導。她吃了旁人百倍的苦,才擠進第一軍校,當年争到男性向導的未婚哨兵這個名額,她高興了很久,她本以為能成為優秀的戰士,跨越階層,當個堂堂正正的人。
就隻差一點,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化為泡影,她再無出頭之日。
“阿言。”炎謹呵斥她。
言歡看了她一眼。
“有什麼不能說的,為什麼不讓我說?憑什麼他犯的錯要這麼多人來承擔?你們當年難道沒有受影響?是,炎家家大業大,動不了根基,那些風波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那炎佐的眼睛算誰的?”
“阿言!”炎謹猛地釋放出精神力。
卻沒想這股子精神力還沒能到言歡身前,已被沈讓硬生生攔下來。沈讓轉過輪椅,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看着言歡,話卻是對炎謹說的,“讓她說。”
“炎佐本來在上升期,風波當頭,他為了保全炎家,自請去北境駐邊,一次任務裡雪盲傷了眼睛,才回到一區。”言歡盯着沈讓,嘴上咧開痛快的弧度,目光如刀鋒。
“阿佐現在跟着老大,眼睛好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大問題。”炎謹沉着臉色補了一句。
沈讓沒說話。
他的呼吸有些顫抖,肩背肌肉微微戰栗,像是要痙攣。
可他沒有。
他忽然低下頭,因為被腰托和束腹帶限制了躬身的動作,整個人前傾在一個怪異的的角度,頭埋得很低,隻有修長清瘦的頸椎突兀地支棱着,顯得十分刺目。
“阿言。”
“抱歉。”
言歡如遭雷擊。
她整個人愣在那裡,忽然失了聲。
她怔怔地看着向自己躬身道歉的沈讓,沉默了很久,久到沈讓在輪椅上有些支撐不住這個姿勢。她終于深吸一口氣,才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艱澀地開口。
“十多年了,炎讓。”她嘶啞地笑了兩聲,凄厲如杜鵑啼血,“晚了。”
“看到你也活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遊子龍眦目欲裂。
他從沒見過沈讓低頭的樣子。
他自诩和沈讓相處得不錯,開着理論小竈、與沈讓共處一室、還得了這些年獨一份的親自覺醒服務,朝夕相對,總覺得自己對長官是有些了解的,可他從沒有見過沈讓低頭的樣子。那一聲“抱歉”太過沉重,以至于他的燃燒的怒火也像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一時間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