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叙舊

“中校此行，不是來叙舊的吧。”

會客室的門甫一關上，沈讓率先開口。他平時說話并不是這個腔調，這樣的語句生疏又客套，也正因太書面化、太刻意，反而透露出一股子冷硬。

遊子龍伸長了耳朵——什麼叙舊？沈讓和炎謹有什麼舊可以叙？

相比于沈讓的緊繃，炎謹看起來松弛得多。她看起來三十有餘，軍人英氣之中，更添幾分知書達理的溫柔莊重。她聞言抿了抿嘴，眼尾微微上揚，像是笑意，更像是帶着親切的包容。

“我原本不是來叙舊的。”說完，她的眼神看向遊子龍，笑着對他點了點頭。遊子龍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生怕她提出要自己離場回避，趕忙聲明，“我不出去！”

“A級火系異能者，高級哨兵，叫遊子龍。”沈讓替他介紹。

炎謹和言歡都明顯有些吃驚。

也隻是短短一瞬，炎謹就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調整好神情，她把目光轉回沈讓，仔仔細細瞧着，口中卻解釋，“我原本，确實隻是來走一趟——”

“炎家勢大，軍方也忌憚，表面上和我們一條心，實際上左右逢源。政府近年動作不太幹淨，四區也不太平。阿佑和阿佐都去了四區，父親要帶兵外出，想把第一軍區交給我。”

“但我是向導，又資曆淺，中校的軍職壓不住一區那些老狐狸。”

“這次喪屍潮的風波不小，我領兵南下，不過是攢一攢口碑。如果運氣好，能有别的收獲，借此晉升大校也是有機會的。”

這也是能說的嗎？

遊子龍大為不解。在衆人眼裡，炎家是極為強大的存在，北舟城更是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而她們是從北舟城來的大人物。可炎謹寥寥幾句話就把她自己從神壇上放得很低，這位中校未免太坦誠了一點？

沈讓的态度卻明顯松動了幾分，他臉上逐漸開始有了表情。

“隻是我沒想到，進入南八區後，我聽說了朝城城主沈讓。”炎謹頓了頓，話鋒一轉，“S級植物系、頂級向導——我說這些信息太明顯了，反而讓人不太敢相信。倒是阿言一口咬定，這就是你的作風。”她說着，回頭看了看言歡，言歡扭開臉，炎謹笑了笑，回過頭來，“她比我了解你。”

沈讓臉色有點臭。

炎謹看着他的臭臉，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麼的就樂了。

沈讓莫名心虛，别過臉，輕輕咳嗽了一聲，語氣也沒有先前那麼冷淡了，隻是扯開話題，說回了正事。“叙舊就免了——這次喪屍潮的事情，我不建議你們來查。南邊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你空有人手，不清楚裡面的門道，查不出所以然的。”

“但如果我查到可以共享的信息，我——”他頓了一下，突然改口，神情有幾分警惕，“你拿什麼來換？”

炎謹看着他，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放心，我不會叫人來抓你，也不會用兵力來壓你。你想做交易，那咱們就談交易。”炎謹微微歎了口氣，卻還是好脾氣地順着沈讓的意思往下說，“武器我給不了，應急食物我倒是能調動。”

她頓了一下，“我還能給你最好的醫療資源。”

這句話卻觸了沈讓的黴頭。

沈讓一瞬間咬肌鼓起，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不知道炎謹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卻覺得她在暗示什麼，他隻覺難堪，比面對下屬的問候時更難堪。

屋裡忽激蕩起細微的精神波動。

“你還好嗎？”炎謹身為訓練有素的向導，對情緒極為敏銳。她皺了皺眉，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在輪椅前蹲下。她伸出手，輕輕搭扶在沈讓的雙膝上，微微仰起臉，看着他。

不同于哨兵需要定期疏導或者服用平衡劑，向導理智、敏銳、溫和，很多向導一生都不需要外力來穩定自己。可向導依舊有自己的短闆。除了戰鬥能力弱，長期沒有哨兵的向導可能因為無法接收到足夠的信息而遲鈍，也有許多向導因為過于敏銳，無法排解，而精神力也不足以調節情緒，而産生情緒問題。這種情緒問題的發展緩慢，但最終可能導緻精神圖景崩潰，陷入“井”中，無法蘇醒。

沈讓是頂級向導，他的精神力夠強。

随着肢體的接觸，兩位向導的精神觸絲搭在一起。炎謹的精神力是很典型的向導精神力，沒有任何攻擊性，她像安撫哨兵一樣安撫起這個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向導。沈讓的精神力雖沒有哨兵那樣尖銳的攻擊性，卻鋪天蓋地，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威壓。

炎謹有些吃不消，精神波動出現了細微的戰栗，她卻沒有動，仍舊溫和堅定地安撫他。

“和我說一說，好不好？”

炎謹就這麼擡着頭看着沈讓，大概收到沈讓精神力的壓制，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遊子龍在一旁聽着，表情不善，毛都要炸了，在肚子裡罵罵咧咧，心說“你誰啊！你蹲的那個位置是我的！滾啊！長官才不會跟你說！”

沒想到沈讓真說了。

“脊髓損傷，頸椎C7。這次喪屍潮裡傷着的，三個多月了，沒什麼好說的。”

“就是，有什麼好說的！自己沒長眼睛看嗎！”遊子龍繼續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