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漠北邊界,冬日的寒意還沒徹底褪去,但大部分積雪已經融化,露出雪下的土壤和光秃秃的戈壁。
一行疲乏的商隊停在了大道旁側的一家客棧前,戴着皮氈帽的大漢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沖着門口招呼的小二就喊,“先來個五壇烈刀子,十斤羊肉。”
“哎好勒。”小二哥熟稔地應下,吩咐人招呼客人将馬匹車隊帶去後院停放,補充草料和食水。
方圓數十裡就這麼一家客棧,而這家客棧是進入漠北地界的标志,饒是客棧簡陋,依然是商隊們停下打尖補給糧草的好地方。
馬蹄聲,駝鈴聲,說話談笑聲摻雜在一起,給亟待複蘇的漠北境增加了幾分人氣。
大漢是常走這條道,跟客棧掌櫃也是熟識,受到掌櫃和小二的熱情招呼,一進門就抱怨道。
“漠北可算是化凍了,我們從江淮啟程,一路陸路水路并進,去年十月就開始走,緊趕慢趕的才到這裡,連過年都在半路上過的。”
同行有人從馬車裡出來,在地上原地蹦幾下跺跺腳,抱怨催促着,“大哥快點吧,我們有好些天沒吃點熱乎的了。”
漠北境與邊塞最近的一座城也有上百裡,是當年大雍與瓦剌東胡人劃出來的交戰區域,原本地圖上是有好些個縣城小鎮的,散落在周邊的也有村寨農舍,行至半道找個睡覺吃飯的地方按理說并不難,然而今年不知為何,曾經的村寨農舍都廢棄荒蕪掉了,害得他們這一路連找個吃飯打尖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大漢拍了對方後腦門一下,“去找個地兒。”話音剛落,視線往裡面一掃,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嚯,吃驚。
“這麼多人呢?”
“嘿,今年漠北化雪稍微早了些,出來的人自然就多啰。”
客棧一樓擺放着十餘張飯桌,此時座無虛席,數個身裹厚實皮毛大衣的彪形大漢正喝酒吃肉,答話的這漢子正一手端着海碗酒水哐哐幾口,跟鄰桌的人侃侃而談,粗狂地推杯換盞,十分豪邁熱絡,見他們沒能找到座位,便豪爽地讓身旁那桌人讓出來。
“兄弟來,來這兒坐。”
大漢看對方讓座,趕緊擺手,“不用不用,這怎麼好?”可眼看自家弟弟一副奄頭搭腦着就等着來一口熱乎乎的胡辣湯吊一條命,加上對方也熱情,他便半推半就地應承了,帶着自己的人過去先湊合着擠了一桌。
出門在外還真沒這麼講究,更何況大家都是走商的,沒那麼多計較,幾口熱酒幾碗熱湯一下肚,南來北往的人都能說到一塊兒去。
皮毛漢子是漠北一家族主家的人,此次帶的貨物是漠北的特産,皮毛,名貴的藥材,以及關外互市淘來的一些琉璃玉器。
得知這一行人是從南邊來的,豔羨道。
“那你們時間掐得可真準呐,江淮那邊的絲綢布料還有海珠,漠北這邊可稀罕着呢。”皮毛漢子說着,自己眼睛珠子都在冒着光,透着一股子商人的精明勁兒。
南邊漢子也道,“你們的皮毛,藥材才是好東西呢,對了,聽說去年的互市因為流寇事件被迫關閉了,那你們還能淘到那邊的寶貝嗎?”
皮毛漢子歎了口氣,“可不是嗎,去年互市給鬧沒了,主家囤的這批貨壓手裡了,這不,一開春就趕着我們出來讨生活了。”
“還淘什麼寶貝呢?現在都戒嚴啦。”
南邊漢子聞言心裡也着急,他們主家就是個小家族,消息沒那些大商戶來得及時,他們都是在半路上從其他商隊口中得到的消息,去年互市鬧黃了,今年互市可能無望。
别說皮毛漢子心焦了,他也心焦啊,沒了互市他帶的這麼多的貨,塔桑城吃得下?
在外行商可不是說走就走的,就拿江淮這支商隊,每年都會來一次漠北,當然,主家還有其他路線,比如西疆,南蠻,東域,但那都是其他負責的商隊了。
抛開路上有可能會遇上的山洪,水匪,流寇,最不可抗力的因素便是這四季更替的變化。
若是他們早一個月抵達,漠北隆冬還沒結束,個個貓冬不出屋,他們帶來的貨物再好也沒人要,更别說這極寒的天氣除了本地的動物皮毛能保暖,這所謂的昂貴的絲綢簡直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雞肋。
開春了就不同了,漠北雖開春晚,但夏季長啊,輕薄面料的絲綢和棉布就成了香饽饽。
可是再香的饽饽堆着讓人吃,撐下去也會死人的,塔桑城裡能吃下這批貴貨的貴族可不算多。
客棧裡交談聲,酒碗碰撞聲還在繼續,大家都不願意放棄這種能互相打聽消息的機會,鬧哄哄,最裡面的那張小桌上,有個較為單薄的身影正坐着埋頭喝着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旁邊的漢子往烤羊肉上撒着佐料,他們混迹在這群侃天侃地的人群裡安靜吃飯也不顯得異樣。
他們的座位單獨隔開的,外面的人不會輕易看清裡面有什麼人,而外面的人也不會不識趣地去打探裡面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商戶出門走商都是下人去的,也有主家會派家中小輩一道出行,美其名曰遊曆觀摩,而這些小祖宗出來自是跟其他人的待遇不同。
比如吃飯就不會跟這些五大三粗的下人們一起,而是會分桌而食。
外人一看裡面那一桌明明還有空位卻不再加人就明白了,喲,怕是哪家小主子出行呢。
林漁就着一碗羊湯啃了半個比她臉還要大的馍,飽了,就要放筷子,面前立馬有人雙手将一盤烤羊排遞過來。
“小嫂……”顧栓子還沒喊出口,就被兩道目光給盯住了,對面的霍英咬着一口羊肉,牙口賊好的他眼神變得陰恻恻的,緊盯着他,仿佛他就是對方口中被嚼碎的羊肉。
顧栓子:“!”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而另外一道目光是來自林漁,林漁挑眉。
顧栓子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改了口,“小公子再吃一些吧。”
算了,打不過。
這一路,顧栓子可算是領教到了霍英的厲害,打着鍛煉他的幌子,說是将他拆斷骨頭重新組合都不為過,不就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回清源縣嗎?
不可能。
他答應過清河哥要跟在小嫂子身邊的,就算是死,也絕不回去。
“飽了。”林漁吃不下了,把羊排推給他,“你多吃點。”
這小子也是個硬骨頭,硬是在霍英的磋磨下留了下來,還别說,雖說整日裡都能看到他挨打,可才兩個月不到,這小子個頭就蹿了起來,原本瘦弱的身子骨重新給打磨了一遍,整個人精氣神都變了,說一句脫胎換骨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