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風雪中行駛的馬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車輪壓着積雪,速度非但沒有慢下來反而是越來越快。
入眼的便是一片白茫,風中裹着雪粒子透過馬車簾子蹿進來,沾上肌膚便是一陣寒栗。
林漁垂眸視線落在了綁着白紗布的手掌上,有那麼一瞬,她想轉過頭去,掀開車窗簾子再往後看一眼,但她心裡卻是明白的,風雪早已模糊了她來時的路,她已經離開了清源縣,将曾經的過往遠遠抛在了身後。
春娘細細的叮囑和哽咽的關切聲尤在耳邊,黎家二老顫巍巍地出來相送,顧家兩小隻冒着風雪一人一隻手緊抱着她不肯松開,甚至是她沒想到的洪廟村村民們,也在顧村長和族老們的帶領下悄然無聲地來到了城門口……
那是一場無聲的送别。
林漁沒有在這些人裡見到顧清河。
似是察覺到馬車裡人的語氣不對勁,霍英掀開厚重的車簾探身進來,身上緊裹着的皮毛外套上滿是雪粒子,被他一陣重拍後才完全坐下,坦然道,“對啊,我就是那麼對他說的。”
“說得不對嗎?”
顧清河保下林家軍,林漁拿漠北邊防圖作為謝禮,這不就是兩不相欠?
且要認真算起來,林漁還救下了顧家一家老小,連帶着整個洪廟村的村民都沾了光。
顧清河才是賺大發了。
林漁對他這樣的算法忍俊不禁,“也不是這樣算的。”
算得太清楚了反而生分了。
霍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林漁見他要說不說的,蹙眉,“幹什麼?”
霍英神情複雜,“你跟他真沒什麼嗎?還是你的這具身體潛意識裡還是認為自己是他媳婦兒,然後使得你也腦子出問題了想做他媳婦兒?”
他話音剛落,林漁的腳就飛踹了過去,霍英沒料到她一言不合就動手,煩不勝煩,被踹飛了出了馬車,馬車外頓時一陣人仰馬翻的。
霍英不知道摔哪兒了疼得嗷嗷叫,一邊叫還一邊痛斥林漁,“我說中了吧,嘿你還惱羞成怒了。”
馬車裡林漁将腳收了回去,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衣服,端坐着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閉眼,“你給我閉嘴吧。”
她讓霍英一大早送圖過去,再拿通行文書,也算是好聚好散的意思,哪曾想霍英這人嘴欠,專挑難聽的話講,若真是以他那不可一世的語氣說出去那句話,跟對方就不是結善緣,而是結仇了。
難怪霍英這厮這一路疾馳狂奔,已經離開清源縣這麼遠了還不減速,仿佛身後有财狼虎豹在追似的。
不就是自己也知道得罪了人,怕被清算,撒丫子腳底抹油趕緊跑。
“唉……”就霍英這狗脾氣,還能活到今天也是他祖上積德了。
她這邊剛一聲歎息,馬車外霍英那煩人精的聲音又來了,“得了吧,你還歎什麼氣?我們早走遠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啰。”
林漁:“!”她的拳頭又硬了。
……
這邊風雪中馬車馬上就要離開清源縣地界,而清源縣城門邊的茶樓樓上,屬于縣衙的衙役們還沒離開,小二剛開始還戰戰兢兢的,後來發現這群新衙役并不像以前的衙差吆五喝六管吃管拿的,他們隻是安靜地坐在茶樓裡,時不時看向二樓的方向,并對進出的人保持警惕。
小二這才放了心,心道這位新師爺果然是個有手段的,清源縣經曆了流寇一戰,有史以來的首次大捷,不僅保住了清源縣,城内的百姓無一人傷亡,如今全城都在井然有序地恢複中,竟比流寇來之前還要讓人安心了。
茶樓掌櫃親自送茶上樓,見到門口也有人守着便懂事地将茶水遞給對方又悄然退下。
門口接了茶水的馮雲野并沒有敲門進去,像是在等待着什麼,時不時朝房間裡的方向看一眼,又去看茶樓外的天色,神色越來越不安起來。
不多時樓下有了動靜,是馬蹄間歇,有人翻身下馬,三兩步上了二樓。
馮雲野眼睛一亮,來人是裴勇,身上着了甲,風塵仆仆的模樣,兩人對視一眼,馮雲野立馬伸手敲門,彙報,“先生。”
門開了,裴勇卷着一襲風雪進去,而樓下,原本安靜坐着的一衆衙役也在裴勇進來時渾身緊繃,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吓得樓下的客人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很快馮雲野就聽到了室内傳來的聲音。
裴勇:“他們已經行至岔河,馬上就要過河了,先生,若再不動手……”以後怕就再沒機會了。
這不僅是裴勇一個人的心聲,這是他們所有兄弟們所擔心的事情。
霍英帶走自己的人,一行五十餘人,家底一起帶走,這是要跟他們徹底分道揚镳啊。
原本他們以為先生批下通行文書隻是一個幌子,要将霍英那夥人騙出來直接解決掉,結果發生了意外,那霍英居然把先生的娘子給哄騙走了。
這已經不是機密問題的重要性了,私底下傳成什麼樣子了?他們都說,先生的娘子跟人私奔了啊。
裴勇得到這個消息時剁了霍英的心都有了。
還有那個小丫頭也是,怎麼這麼不争氣?眼神這麼差,他們先生清風明月的不要,怎麼就挑上了霍英那厮?
早就知道這人一身反骨,不記恩也就罷了,他還……挖先生牆角,簡直……該死。
一陣輕咳聲響起,“把人撤回來吧。”顧清河手裡被魏大夫強行塞了暖爐,此時一雙手輕輕護着,身上裹着白色大氅,坐在那邊安靜得如同壁花。
裴勇:“!”氣得胸口直鼓。
門外的馮雲野也差點捏碎了手中的托盤。
所以,敢情他們跟了一路,不能背地捅刀子,反倒成了護送隊了?
這一路吃風咽雪的為哪樣啊?
“他暫時不能殺。”顧清河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茶樓二樓,這個位置視野極為寬闊,正好能以刁鑽的位置看清城門外的風雪。
他目送了那輛馬車漸行漸遠。
……
白日裡冒雪奔襲一路,直至岔河,待一行人飛快地從結冰的河道上順利過河之後,霍英命人将河道上的冰砸碎。
明明對岸看不到人,可霍英還是沖着那邊冷哼一聲,待确定河上冰裂後,才滿意地重新上馬,一揮手,“走。”
馬車被開了一線窗,林漁透過車窗往河對岸看了一眼,問霍英,“解決了?”
霍英“嗯”了一聲,兩人不需要多做解釋,兩年前生死相隔之後,他們便不再賭人心。
顧清河雖然拿了通行證允許他們離開,甚至還允許霍英帶走了他的人,這一行五十多人都是霍英從西疆一路帶過來的,全是跟在霍英身邊的死忠。
顧清河如此大方,可他手底下的人卻未必肯放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