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剛放下鐵柱子,随行的十餘人也是如此,各個身上都背着人,不管死活,碰到了就直接帶走。
發出撤退的消息後,霍英便直接帶着人就近進了山,而負責守護老弱婦孺的那些人便帶着人從另外一條路走的。
此時兩隊彙合,霍英叮囑了下屬幾句,正要去跟村長交代些話,衣角就被兩隻小手緊緊拽着。
“表兄,你為什麼在這裡?嫂嫂呢?”
顧小丫急切道,她和二哥一路上都在擔心,但一想到大表兄還在,好歹嫂嫂還能有個照應的,如今看到他渾身是血地出現在這裡,兩個小家夥再也忍不住了,都紅了眼。
霍英一把薅一個将人推送到趕來的春娘懷中,“她沒事,你們趕緊走。”
春娘一手抱一個,安撫兩個焦急的小家夥,黎老根和老婆子也上前來抱住兩小的,但他們自己都控制不住淚意,眼神戚戚然,“一定要護好她啊。”
除了王家,全村的老弱婦孺都撤退了,阿漁也是女孩子啊,還不到十六歲的女娃子。
她應該是被保護最先撤離的一員啊。
這般赤城的關心和愛護讓霍英正了正神色,鄭重地點點頭,“我會的。”
說完他去跟村長交代了幾句,留下幾人護送大家進山,而他則毫不猶豫的帶着剩下的那批人沿路返回。
林漁讓他帶着人先離開,她墊後。
可他怎麼會丢下她一人?
兩年前已經發生了一次了。
這一次,他絕不會。
天亮了,刀口都砍卷了,林漁握刀的手都麻木了,她已經沒了痛覺,隻是出于本能得揮砍。
地上的積雪潑上了熱血,赤目的猩紅,她一隻腳踩在一個瓦剌人的腦袋上,隻見那人怒目圓瞪,還留有最後一口氣合着嘴巴,說着瓦剌語,他像隻死前掙紮的牲畜,頸脖上被砍的那一刀,刀口不平,鮮血從猙獰的刀口裡汩汩而出,染紅了林漁的皮靴。
“你們……你們,該死!”
林漁用對方的獸皮衣服擦拭着滿是豁口的長刀,環顧四周,曾經熟悉的山野庭院已被推平踐踏,早已看不到原來的煙火氣。
都讓這群畜生給糟蹋了。
“該死的不是你們嗎?千裡送人頭?”那麼廣闊的戈壁灘都困不住你們了?
林漁用瓦剌語回敬,對方眼睛凸了凸,沒料到對方會說瓦剌語,更想不到自己會死在一個小女娃的手裡,他捂着滿是鮮血的脖子嚯嚯了兩聲。
“你,你等着……我們的人,很快就要……”他不甘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死不閉眼。
林漁一腳将對方的腦袋踹歪了去。
正打算借着僅剩的幾個茅屋來一次獵殺時,突然感覺氣氛不對勁,怎麼突然這般安靜了?
明明剛才她将這人引進來宰的時候外面還有打鬥聲的,鐵鍊拖動重器發出來的聲音是瓦剌人的專屬,怎麼突然沒聲音了?
林漁确定面前這個瓦剌人不是自己宰掉的最後一個。
這一波前鋒隊伍少說還有十餘人,剩下的人呢?
難道是追着霍英跑了?
不好,如果是這樣,那她留在這裡誘敵的計劃就落空了。
那邊全是老弱婦孺,霍英那邊怕是……
林漁拎着刀就要沖出去,卻突然停下來,臉色微微一變,蹲下手掌貼着地面,隻感覺地面微微震顫着,有隆隆的聲音似從遠處靠近。
這是……
馬蹄聲……
這難道就是那瓦剌人所說的,後援?
林漁臉色難看,她若是曾經的那副身體些許還能扛些時間,可如今她這嫩芽菜似,撐這麼久已經快到極限了,再來一批,她要怎麼扛?
林漁立馬放棄了要出去找人硬杠的打算,聽着不遠處那群瓦剌人再次高呼,喊着“殺殺殺”的口号,心道剛才那麼安靜難道是準備跟她一樣搞貓抓老鼠的刺殺?結果現在援兵一來也不用躲躲藏藏了,直接恢複了最先的計劃。
“踏平這裡。”
“殺……”
林漁:“!”搞不明白,難道洪廟村是有金山銀礦,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這群瓦剌人挑中了洪廟村。
還是她運氣太背了,幸運地被挑中。
砸牆聲再次響起,伴随着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林漁閉眼呼出一口血腥氣息,剛要掄刀就聽到利箭撕裂空氣的聲音。
“嗖嗖嗖……”
明明馬匹還沒進村,箭矢已經飛射而來,伴随着一陣陣瓦剌人的震怒嘶吼慘叫,她聽到了瓦剌人的大喊。
“不是我們的人。”
林漁猛得一個激靈,“?”
援軍?
她的第一反應,是那位清河先生?
箭矢過了一波,慘叫聲過後,馬蹄聲已近,林漁倚着一道破壁牆垣小心地探出頭朝聲音那邊望去。
來人萬一并非清源縣的援兵……
林漁隻看到十幾匹馬兒沖進了村子,身後是一群着了黑甲的士兵,馬蹄高高揚起踢翻了還能站起來的瓦剌大漢,士兵們立馬上前補刀,一刀封侯,配合絕妙。
林漁看着都眼熱,那馬,那兵器……
咦,她好像看到不遠處有人正騎在一匹白馬上,那人一身黑色鬥篷,隔得遠看不清人臉,身形有點眼熟。
他就那般靜靜地坐在馬背上看着這些士兵一刀一個瓦剌流寇,也不知道身旁的人說了什麼,他伸手,被人小心翼翼地扶下了馬。
林漁:“!”瞧這身子骨弱得。
顧清河被顧栓子扶着下了馬,這一路上他被巅得渾身骨頭架子都要散架了,然而他卻沒有心思去計較,此時隻是看着眼前的村子。
這熟悉的,不,陌生的……
一片廢墟中,他已經找不到哪一個是他的家了。
“這群畜生。”顧栓子抓起一把長矛就沖了出去,一邊沖一邊喊,“族伯,族叔,嬸子……”
是他們來晚了嗎?
眼前的狼藉簡直要将他的心髒擊碎啊。
“我殺了你們。”顧栓子的憤怒哭聲在這般廢墟裡分外應景,馮雲野眼看着身邊站着的人在微微顫抖着,趕緊上前要攙扶,被那隻手輕輕推開。
饒是平日裡舌戰蓮花的馮雲野此時也說不話來了,心裡還堵得慌。
先生,這也太,可憐了。
才剛記起來自己的身世就接到流寇來襲的消息,上半夜他們在清源縣鏖戰半夜,才解決完就被告知洪廟村也遇襲了,一路疾馳而來,全村卻,被踏平了!
先生救了一縣百姓,卻唯獨救不了自己的家人。
天啊,這叫什麼?
如果他們能再快一點結束清源那場戰役,能快一點趕過來,說不定就……
馮雲野求救般地看向了葛思業,人裴勇帶着兄弟們去砍人去了,你葛思業現在就愣在這裡,平日裡嘴巴不是很厲害嗎?你倒是去勸一下啊。
葛思業看着馮雲野擠得快要抽筋的樣子,歎了口氣,望着那一步步踉跄步入廢墟的青年背影,低聲道,“你消停一些吧,讓先生冷靜冷靜。”
此時誰能安撫得了他呢?
渾渾噩噩兩年,明明有家,且家就在咫尺而不自知,好不容易想起來,家中寡母幼弟幼妹卻死在了他趕來之前。
他明明可以救下她們的,且這兩年裡他明明可以盡孝,可以肩負起家中長子該負起的責任。
哪怕沒有了記憶卻依然選擇了大青山,那是骨子裡對故裡的思念啊,這裡有他的家,有他的家人啊。
從此以後,每每午夜夢回,他可能都會被這遲來一步的懊悔而錐心之痛。
一想到這些,葛思業就找不到合适的語言去勸人了,
因為沒有人會比他們先生更慘的了。
他都想替先生痛哭一場。
顧清河步履踉跄,這一路的揪心在此時徹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心口的陣陣刺痛,那種痛讓他幾乎控制不住身體站立。
周邊是瓦剌人臨死前的咒罵,是刺穿人肉扯出鮮血的聲響,但他什麼都聽不到了,他隻是憑借本能地朝着記憶裡的方向,朝自己的家走去。
那是一片染血的廢墟,不知道是誰的血,染紅了地上的一片雪白……
“阿娘……二郎,小丫……”他喃喃地喊着,一步步地踩着廢墟而過,單薄的身影在寒風裡被吹得搖搖欲墜。
對不起,我來晚了。
林漁眼看着這群人的收尾工作十分麻利,又見那從馬上下來的人奇奇怪怪的,好像遊魂似的朝這邊走來了。
咦,有點眼熟啊,幹嘛呢?
林漁搞不懂對方在搞什麼,不過跟她沒關系,她此時藏身的這堵牆暫時安全,等那人走過來她在應對呗。
如今這裡用不上她了,她準備待會兒就上山,卻不料身後一聲爆呵,她條件反射地舉刀一擋,原來躲在這裡的還有一個。
對方甩出的重錘險些沒扛住,半隻手都麻了,見對方胸口被一支長箭貫穿,一副臨死也要拉人墊背的瘋狂,林漁直接甩刀而上,手沒力氣她就用身體重重往對方身上撞。
渾身力道集中一點,将人重重掼在牆上,隻聽那牆轟隆一聲,牆塌了。
這一聲響驚着了在場收尾的黑甲兵,也驚醒了渾渾噩噩的顧清河。
這裡還有人嗎?
粉塵湧起,隻見那渾身染血的少女騎在那瓦剌大漢身上,掄起的大刀利落地一刀割斷了對方的咽喉。
刀口拖動着血線狠狠一嘩啦,鮮血在雪地上飚了一路,直接落在了顧清河的腳邊。
慘白着一張臉的顧清河:“……”
混沌的眼睛裡染上了一片紅,在跟那爬起來的少女對上視線的一霎那。
他唇一顫動。
哇的一聲。
吐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