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好了,今晚上是沒人敢說一句“不能”的。
眼看着那群蠻子大搖大擺地消失在了黑夜裡,不知道今夜之後關内的百姓又有多少人會死在他們的屠戮之下……
官兵抓起熱好的酒水就往嘴裡灌,喝醉了就好了。
“懦夫!”
黑暗中馬兒嘶鳴,跨蹄長奔,越過漠北關隘如無人之境,高大的馬背上,身強體壯的漢子身上是累累肌肉,絡腮胡占了半張臉,眼睛凸起瞪圓,看起來格外兇悍,是典型的瓦剌人長相。
他一路用瓦剌語高喊着,身後的瓦剌衆人也跟着起哄長嘯,随身攜帶的武器發出撞擊在一起發出挑釁的聲響。
“向南!”
“二郎們,開宰啦!”
……
洪廟村今夜亦是不眠之夜,林漁按照之前的部署将人都安排了出去,眼看風雪越來越大,這迫人的寒氣能将人凍僵。
“你的人行不行?”
林漁看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雪花,皺眉,他們缺兵器,還缺衣物,派出去的那些人已經在她的安排下穿上了村裡至今最厚實的冬衣,都是各家各戶拿出來的。
霍英正站在桌案前,桌子上擺了個簡易的沙盤,是他最近臨時做出來的,借着油燈,霍英頭也不擡,“放心,才兩年而已。”
旁人聽不懂,但林漁聽到了,兩年而已,不至于磨滅掉這群林家軍身上的銳氣。
兩人目光交互一瞬,林漁心下稍安,她是心安了,但洪廟村其他人卻沒法心安,此時隻聽到屋外一陣低低的啜泣聲響起,不知道是誰開了頭,啜泣聲越來越大聲,連成了一片。
哭聲中還隐約夾帶着春娘着急的勸說,“你們别哭啊,大家都在,能扛過去的啊。”
然而春娘的勸說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哭聲依然在,都引起了外面顧村長一衆人的注意了,敲門聲起,又是一陣哭說罵聲的。
林漁看外面不消停,跟霍英對視一眼,霍英擡手指了指旁邊坐在小凳子一聲不吭的兩小隻,“看看,這些人還沒這兩個小家夥鎮定呢。”
此時他們正處在顧村長的院子裡,之所以彙聚在這裡是因為顧村長家裡的房間最多,緊靠着曬谷壩。
這兩天他們把曬谷壩周邊也壘了起來,建起了臨時屋子,能容納下村裡所有村民,作為臨時集中點。
林漁和霍英此時就在最中間的屋子,外面是顧村長和族老們,再外圍就是村裡的老弱婦孺,牆不隔音,哭聲和謾罵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畢竟晚上這麼冷,家裡再怎麼不好也比這麼多人聚集在一塊兒強吧,人一多龃龉就多,有人質疑林漁的決策不對,說她勞師動衆的把所有人圈在一起受罪。
“這麼大的雪,流寇根本不會來。”
最先起哄的就是姓王的那家,王婆子死後,王大妮跑了,小秋兒被兄嫂們拿去抵五十兩銀子賣給老頭子了,一家人在村裡夾着尾巴做了一陣子的人,這會兒那嘴巴又跟開了瓢似的不要命地往外蹦了。
“她一個十五歲的女娃子懂個屁的戰術?竟是忽悠我們,看我們凍得像死狗一樣就開心了?”
“……”
林漁聽着聽着挑起眉頭,旁邊霍英雙手抄在胸口,借着油燈的光觑她,“怎麼辦,他們質疑你了?”
林漁瞧出了他眼裡一副看好戲的躍躍欲試,翻了個白眼,手在此時被一隻小手緊緊握住,一低頭就見顧小丫擡頭望着她,眼睛裡滿是笃定和支持。
“嫂嫂,别聽他們胡說八道。”
旁側,顧二郎也認真道,“嫂嫂,别跟小人計長短。”
林漁:“……”
喲,這都能用她說過的話勸她了。
“我這就去撕了他們的嘴。”顧小丫跟顆小炮彈似的就要往外沖,被眼疾手快的林漁一把薅起來,“幹什麼呢?”
顧小丫一雙手在半空無能狂舞,就見林漁把她在手裡掂了掂,“這點耐性都沒有,你還想當女将軍呢?”
顧小丫嘟着嘴,“他們這麼說你!”
林漁接話,“我又不會少一塊肉。”
顧小丫:“額……”
看好戲的霍英,“啧,我還以為……”
還以為什麼?
林漁瞥他一眼,“以為像以前揍你一樣,一言不合将你揍趴下讓你服?”
霍英摸着鼻子,小聲咕哝,“大言不慚。”
林漁可沒管他的自欺欺人,把顧小丫放下來就伸手推開了門,見到門外神色憂慮的顧村長。
“林丫頭。”
林漁視線落在院外隔着院子的那個大屋子,裡面的哭聲和謾罵聲随着她開門的動靜瞬間安靜了。
林漁,“不想待的,自請離開。”
顧村長一聽着急了,“唉唉,林丫頭,他們隻是……”
林漁,“生死有命。”
顧村長:“……”
算了,這些人鬧着要走,他好說歹說都留不住,再留下去恐怕全村的人都要鬧起來了,還不如把那幾個老鼠屎給弄出去安生一點。
祈禱流寇不會來吧。
林漁最後那句話隻有靠得近的顧村長聽到了,而那邊王家人一聽自請離開,立馬卷起被褥拽着自家男人和媳婦兒,一家六口人罵罵咧咧地冒着風雪回家了。
春娘見狀來到林漁這邊,“阿漁,這樣行嗎?”
雖然她也不喜歡那一家子,這一家子實在是難管,但畢竟是一個村子的,唯獨将他們一家排除在外,有點說不過去。
林漁,“阿娘,路是自己選的,你别庸人自擾了。”
春娘也沒多餘心思去庸人自擾,除了那一家子,村裡其他人都沒離開,她還要去照顧那些人,隻是在她離開時又拽着林漁小聲詢問,“真的會來嗎?”
林漁搖搖頭,“我也不确定。”
有太多因素不确定了,她又不是神仙能料到對方的每一步,隻是一想到洪廟村距離清源縣不足二十裡,這能中的概率并不低。
春娘低聲念了句佛号轉身去幫忙燒熱水,村裡有幾個老人身體不适,要特殊照應一下。
一直到黎明破曉,散布在周邊的人依然沒返回消息,林漁微微松了口氣,她靠牆坐了一晚上,身體都要僵硬了,旁邊霍英遞給她一碗熱水,“松快些。”
林漁看着他熬紅的一雙眼,想起了曾經無數個這樣的日夜,她看軍報,他在旁邊研究沙盤戰術,偶爾插科打诨刺激對方一下免得對方睡着了。
别看霍英說得這麼輕松,這一晚他的神經也一直緊繃着的。
林漁忍不住笑了一聲,一開口嗓子卻是啞了,“你自己喝吧。”說完她把懷裡睡熟的顧小丫抱起來,準備找春娘安置。
霍英果真不客氣地仰頭喝了,“怎麼辦?沒來,這下這些人恐怕不會信服你了?”
昨晚上都罵成那樣了。
“沒來不好?難不成非要來個流寇屠村才能顯示我的厲害?”
甯願靜坐一晚撲個空也比親自上場厮殺拼命的強啊。
林漁說着騰出手來拉開門,正要擡腳出門就聽到遠處一陣銅鑼聲哐哐哐地被敲響。
村口的銅鑼?
林漁猛地轉身視線跟霍英對上,兩人神色均是一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