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鵝毛雪花砸下,漠北隆冬的暴雪終究是來了。
這一晚,整個洪廟村的人沒一個人能安眠。
此時的清源縣内因為這場大雪的突降也變得異常詭異,最初是整個縣衙都亮起了燈籠,黑暗中的亮光以縣衙為中心朝四周蔓延輻射開來。
很快,随之而來的便是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腳步聲,又在短暫的交彙後朝縣城的護城牆方向奔去。
早已歇下的縣城百姓都被這腳步聲驚醒了,是流寇來了嗎?睡懵了的人隻覺得腦袋瓜都要給驚炸開了,不可能啊,怎麼眼睛一閉一睜流寇就殺進縣城了呢?
然而随着腳步聲齊齊靠近又遠去,沒有破門而入的驚恐,也沒有箭矢刀槍的破空聲。
“不是流寇?”不少膽大的人透過窗戶往外瞧,就見黑暗中遠去的火把以及憧憧的人影,小巷街道裡哪裡還有人?恍若做夢般。
隻留下了安靜中透出的肅殺之氣,讓人忍不住發出一陣膽寒。
誰也不敢開門去探個究竟,全都安靜如雞地瑟縮在了自己家裡,低低祈求着他們的縣令能擋得住流寇。
而此時的縣城府衙裡,燭火通明,整個府上的人嚴陣以待,三五步一崗,擡眼望去盡是身着铠甲的精壯士兵,他們靜默着,似一隻隻随時會暴起給敵人一擊緻命的獵豹,在安靜地等待時機,目光銳利地掃向時不時從府外奔跑而入的人。
“鑰匙在這裡,你速速帶兄弟們去城外的莊子拿!”葛思業跑得額頭都出了冷汗,也來不及擦,将手裡的一把黃銅鑰匙遞給了裴勇。
裴勇臉色難看地接過去,“這次是真的?”
葛思業直點頭,“城外十裡譚家莊。”說完忍不住罵娘,“那狗日的于光安,把這鑰匙讓一個小妾保管。”
這鑰匙是開啟城外某個廢棄的莊子的,要不是這小妾今晚上耐不住恐懼想要逃走,也不會被他們的人抓個正着,從她脖子上拽下了這枚鑰匙。
一審才得知,這鑰匙是于光安給她的,具體是什麼她也不知道。
這個小妾跟于光安的其他妾室不同,其他妾室大多都是清源縣的鄉紳富戶,這幾天都被他們挨個查了,除了僅剩下的糧食和為數不多的金銀細軟,那傳說中的兵器是一根毛都沒找到。
縣衙和于縣令所住的府邸都翻了個遍,他們是越找越是覺得希望渺茫,或許是先生算錯了?
那批兵器根本就不在清源縣,那他們大費周章地布局了這麼久,豈不是撲了個空?
他們當初選擇了清源縣,其主要目的就是這批兵器啊!
加上今晚上大雪驟降,又從前哨那邊得知了流寇的動向,這份焦躁和不安壓得他們快喘不過氣來了。
偏偏這個時候先生昏厥,魏大夫紮了針都不管用,幾人隻能按照先生最開始制定的方案行動。
若是今晚上再找不到那批兵器……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那小妾無家世傍身,又是于縣令買來的,孤身一人,因此一開始就被他們排除了出去,哪曾想,于縣令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了她。
如此這般不顯眼,倒是讓葛思業高看了他一眼,這于縣令還是有點腦子的。
葛思業藏在暗處查了兩年了,硬是讓他給忽悠了。
一想到自己被個老東西玩得團團轉,葛思業就恨不得給那老東西腦袋上再開個瓢。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辦。”裴勇說着就要大步離開,視線朝不遠處的亮着的屋子裡看了一眼,眸色一沉,臉上的刀疤都深了幾分。
“先生這邊……”
葛思業抹了一把臉,“暫時沒事,魏大夫在呢。”
也不知道他這話是不是在自我安慰。
裴勇不再說什麼,轉身大步離開。
大隊人馬從縣衙離開,門口站崗的一人看着風卷殘雲般消失在大雪裡的身影,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要出大事了嗎?
許是他愣怔的時間太長了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
“喂,小子,發什麼呆呢?”
被叫住“小子”的顧栓子換了個手拿長槍,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掩飾掉臉上的慌色,甕聲甕氣道:“我看那位大人來去匆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今晚上整個縣衙都透着詭異,這讓顧栓子心裡頭有點亂,他想一定是出大事了,怎麼辦,洪廟村會不會出事?
他該怎麼做才能把消息傳遞回去?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把他震回了神,高大的漢子道,“放心吧,有我們先生在,不會有事的。”
“先生?”這是顧栓子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的“名字”了,明明面前的漢子跟他是一起排隊登記成為衙役的,卻一點也沒有新人該有的小心翼翼。
這幾天招來的衙役也太多了,這麼多人卻對那位“先生”言語中都透着一股子敬畏勁兒,遠超過了于縣令。
說實話他也遠遠看了幾眼那位被這些人奉若神明的“先生”,但他隻是一個新人,遠遠看了也看不出來什麼,就隻感覺對方身形太過消瘦,一看就是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且這些人明顯個個身手不錯,一點都不像是莊家漢子。
顧栓子也沒從裡面找到幾個認識的人,零星幾個認識的都被打散到了其他小隊,錯開了任務時間,根本就沒辦法湊在一起說句話。
越想越詭異,顧栓子若是以前的顧栓子大概也發現不了這種詭異,偏偏他在林漁手裡訓練了幾天,懂了不少。
這群人應該不是普通的農家漢子。
如果,他們是流寇……一想到這些顧栓子就忍不住想要跟面前的人拉開距離。
他要回村。
他剛才隐約聽到裡面在說什麼城外譚家莊,意思就是說,剛才那批人是要出城的,城門會開。
他能找到機會出城。
半響,憋得小臉通紅的顧栓子不好意思地朝大漢小聲開口,“哥,我有點,那個……”
大漢正留神着周邊的情況,聞言轉過臉來見他躬身捂着肚子小臉上冷汗津津的,蹙眉,“去吧去吧,就在牆角跟那邊解決,快點回來,今晚上要警醒着呢。”
今晚上哪兒都需要人,但他也不至于要苛待一個小孩子。
顧栓子千恩萬謝地捂着肚子跑了。
這一跑,就沒再回來,等大漢喚了幾聲也沒回應才意識到不對勁,循着牆根找人時,哪裡還有人在?
不好,那小子跑了。
……
暴雪中,整個清河縣如同一個精密的儀器,一聲令下齒輪運轉,而遠在百裡山地之外的漠北關隘。
缺了一道口子的城牆如同巨獸被腐蝕掉的牙齒,刺人的寒風從那豁口處刮進刮出,一大群黑黝黝的人馬從那裡蹿進來。
遠遠的,望樓之上的官兵一手拿着一酒壺往旁邊碳火架子上擺放着的酒杯裡倒酒,視線朝那邊看了一眼,蹙眉,“這群蠻子今晚上都進去幾批人了?沒完沒了?”
前陣子已經進去了兩批人了,沒想到還有。
旁邊正烤馕餅的士兵搓了搓手,看寶貝似的眼饞着那酒,圍着味兒都要掉口水了,吞噎了幾口用朝着漠北邊防口音道,“你管那些幹啥勒,反正都是上頭允許的,睜隻眼閉隻眼得嘞。”
官兵看着不遠處城樓上緊閉的房門,連城牆上守衛都沒了人影。
“他們之前已經截了幾批糧草了!”那都是漠北軍的糧食。
士兵“唉”了一聲,把自己縮成一團縮到一角,防止被冷風吹着,“聽說他們不認賬,說是我們坑了他們。”
“這不,他們要鬧起來,上頭按不住啊,隻好妥協了。”
年關打秋風啊,想想他們隊裡多久沒吃肉了?每年這個時候最是難熬,回頭等這批蠻子回來了一定要狠狠敲他們一筆。
豬啊牛啊羊啊,好歹得留個幾頭才行。
那官兵也不是頭一次幹這種事了,第一次的時候還忍不住良心譴責,可次數多了,他也無能為力了,原本今晚上不該他來的,隻是上頭擔心有些刺頭會忍不,便将那些人臨時調去了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