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聲炸響,驚醒了洪廟村,緊接着一聲凄厲的慘叫随即而來,讓原本就困得要合眼的村民們瞬間驚惶一片。
“啊,啊……”
聚集在曬谷壩臨時住處的人們很多人都已經失去了要用語言來表達此時的驚慌,隻是跟身旁的人抱緊在一起瑟瑟發抖,嘴裡除了發出驚恐的“啊啊”聲以外,再也喊不出什麼聲音來了。
混亂,驚恐,無措,絕望……
一夜的祈禱并沒有讓他們熬到希望,短暫的驚恐過來便是騷亂。
“都閉嘴。”眼看要亂,春娘突然喊了一聲,聲音嚴厲緊迫,“你們是想把流寇引過來嗎?”
“把所有門窗封上,吹滅油燈,快。”
當所有老弱婦孺都還處在驚慌中不知所措時,春娘已經冷靜了下來并迅速指揮,見衆人還不動,她狠狠一跺腳,帶頭去關閉門窗,“快,動起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此時抖得有多厲害,可即便這樣她也俨然成了這群人裡的主心骨。
她腦子裡此時隻有一個念頭,按照之前阿漁交代過的,她們還進行了幾場預演,跟着步驟走,不能慌,不能亂。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了,田嬸子幫着吹油燈,其他還能動的嬸子們上前挪動桌椅将門窗抵住,一時間混亂的局面被壓了下來,所有人都做起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外院那邊守了一晚的青壯年們也經曆了慌亂無措,但很快被領頭的鐵柱子和顧林子鎮住,迅速地按照計劃行動着。
林漁抱着驚醒過來的顧小丫,将人遞送給外屋裡的顧村長,霍英一手抄起小臉煞白的顧二郎,眼看着他要丢人進來,一族老見狀趕緊伸手抱住。
雖說情況緊急,但這孩子可丢不得啊。
顧家唯一的男丁,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這要是直接丢進來,半條命都怕是要沒了。
霍英接受到林漁百忙之中丢給他的一記眼刀,忍俊不禁地摸了摸鼻子。
啧,真的是……差點沒反應過來,把那小子當營裡的小兵蛋子甩了,好在他還是反應了過來沒給真的扔出去。
“嫂嫂!”
顧小丫從睡夢中驚醒,人已經傻眼了,等意識回籠時,人已經被顧村長抱在了懷裡,忙朝林漁伸出手去,驚慌道,“嫂嫂……”
顧二郎也清醒了,一雙清明的大眼睛裡饒是再故作冷靜也掩飾不住此時的心慌,他畢竟才五歲。
林漁伸出手在顧小丫腦袋上撫了一下,“你以後可是要當女将軍的人,别怕。”又朝顧二郎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
顧二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鄭重得點頭,“嗯!”
林漁說完轉身抓起桌上的兩把大刀,雪亮的刀光耀人眼,刺得人不得不避開視線。
這兩把大刀是霍英的人帶過來的,一把就重幾十斤,比單個顧小丫都要重,此時被她輕松拎起,熟練得在半空挽了兩個刀花,令人眼花缭亂又霎時間殺氣四溢。
“走了!”林漁隻留下這一句便拎刀離開,身後顧小丫低低抽噎着喊着“嫂嫂”,林漁頭也不回。
大步跨出院子就見外院裡早有聚集而起的村中青壯,二十幾人都肅然站着,他們沒有亮火把,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在黎明到來前的暗光裡安靜等待,卻不是等着宿命的收割,而是在靜默中等待着反抗宿命的那道光。
為首鐵柱子手裡抓着一隻箭柄,箭沒有箭頭,用麻木包裹成了一團,是被人直接用箭射過來砸中了村口那個銅鑼。
箭來鑼響,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入侵者眨眼便刀,隔得老遠就聽到了村外戰壕裡發出了絆馬索被拉起來的嚯嚯聲,以及馬兒嘶鳴,粗狂的瓦剌語叫罵聲。
刀箭齊鳴,铿锵撞擊的肉搏,男人拼殺時的怒吼,挾着刺骨的寒風從四面八方傳遞過來……
從未想過,厮殺就在眼前……
他們聽到了哀嚎聲,痛苦的,憤怒的,絕望的。
他們捏緊了手裡的武器,任由着額頭的冷汗聚集滑落。
林漁一出現,數十道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她擡手,做了個手勢,這二十幾人便分成了兩隊,由鐵柱子和顧林子分别帶着,消失在了黎明破曉的暗光裡。
霍英奇道,“我原以為他們不抵事呢。”
身體素質或許不達标,但執行力還可以。
這些人若是能在這一戰裡活下來,将來或許能用得上。
林漁擡手,手裡的利刃在衣袖上擦出雪亮的光來,“霍英!”
霍英立馬收起了吊兒郎當的神情,雙手放在胸前,“在。”
林漁,“很高興能與你并肩再戰。”
霍英,“屬下之幸。”
兩人對視一眼,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隻留下十幾年默契而有的心照不宣。
我的後背,交給你。
戰!
……
清源縣,黎明破曉,灰沉沉的天際,光即将撕破黑暗,葛思業手裡拿着一隻小竹筒朝着縣衙裡狂奔而去,一邊跑一邊低聲碎碎念,“可得是好消息啊。”
然而打開的紙條上并沒有帶來好消息。
就在一刻鐘前,前往譚家莊的裴勇飛鴿傳信,告知已經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又因接到了消息,關外放進來的蠻子已經從漠北邊塞掠過幾個縣,還在不斷朝這邊深入,沿途的村落無一幸免。
他們派出去的斥候為了不引起注意隻能散步在清源縣境内,得到第一手消息就代表着蠻子已經殺進清源縣的地界了。
這群人都是好馬,一路被放行,一夜行百裡也不為過,且這還隻是一隻騎兵。
對方兵分三路。
照這速度……
葛思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祈禱前去攔截的裴勇能擋上一擋,替縣城這邊分擔一下壓力。
他急匆匆地沖進來,被各種信息充斥着的大腦嗡嗡嗡的亂,差點就跑錯了屋子,聽到屋内杯盞落下的聲音,才将他混亂的思緒給拉回了籠。
“思業!”
門内微啞的嗓音讓葛思業一個激靈。
先生醒了?
葛思業臉上一陣驚喜,直接推門沖了進去,“先生,大事不好……”
他還沒接着往下說就被拿着銀針的魏大夫威脅地指了指,“你給我閉嘴。”
葛思業:“……”這才看清床榻上,先生腦門上被插了好幾根銀針,旁側馮雲野朝他使眼色,神情焦急又無奈。
魏大夫正要下針,被打斷了氣不打一處來,“天塌了也沒他命更重要。”
好不容易被他紮醒了,本來該好好休息,按照他的計劃,再調養一下就能恢複,偏偏這人看着溫文爾雅,實則骨子裡就是個犟種。
他要清醒着,不能閉眼。
魏大夫因此還嘲笑他,死不閉眼也叫閉眼,你成不成?
結果對方卻笑着答,可以。
啧,病人不聽話,這要他怎麼做?隻能臨時給他加幾針。
事到如今魏大夫哪裡還有不懂的?這群人哪裡是什麼普通人?事先出手幫忙讓他前往鴻運酒樓也是為了他這個老頭子的一手醫術。
雖然他有被人打包賣掉的郁悶,但一想到如今的清源縣風雨飄搖,抓不住眼前這顆大樹說不定他會死在這清源縣裡。
反正也不是要他救什麼十惡不赦的壞種,救就救吧。
再急的事情也得排在後面,葛思業被憋成了個悶嘴葫蘆,差點沒能壓下心頭的急躁在屋子裡現場表演個暴走技能。
怎麼辦?前線戰況焦灼,這邊,先生……
葛思業就要崩潰了。
好在先生及時解救了他。
“說吧。”
隻見坐在塌上一動不動的青年視線落在了葛思業手中的竹筒上,不等面前的魏大夫發飙,就給馮雲野投去了一個眼神。
馮雲野立馬抓住機會從葛思業手裡搶了竹筒,翻出來,眼神飛快一瞄,語速奇快道,“瓦剌流寇進清源縣了。”
後面的“沿途其他縣府村落十不存一”這句話,馮雲野聰明地沒在此時說出來,隻是臉色變了變,迅速将紙條捏在了掌心裡。
魏大夫已經說了,先生受不得刺激,再受刺激恐怕又會暈倒,屆時魏大夫恐怕也紮不醒他了,到時候誰來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