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來了。
先生真的将他們帶回來了,還是以這種正大光明的方式。
欣喜激動之後又是悲哀難受。
如果他們的同袍還能活着……
葛思業看着街道兩邊的瑩瑩燈火,迅速掩下内心的傷感,将整理好的名單冊子收撿好,又囑咐了一番旁邊的下屬們,這才匆忙地往縣衙後面去。
今天的事情多,他還要趕去跟先生彙報呢。
縣衙後面有一棟獨棟的小院,外面看着破破爛爛,裡面境況也不盡如人意,于縣令為了樹立起自己廉潔的表象,硬是把這麼一地縣官的住處折騰得跟難民營有得一拼。
偏生他自己住的地方又是高門府邸又是亭台樓閣的。
先生一來便将縣衙内修葺了一番,幾天時間又是砌牆又是填地的,如今看着勉強也算是能辦公的地方了。
葛思業一路走來腳步輕快,哪怕眼前修葺過的縣衙在他看來依然破舊,但比起大青山裡的茅屋山洞破帳篷,這裡随便一個破屋子都能讓他瞧出一朵花來。
這才是人該住的地方啊。
葛思業暗暗腹诽,等到了目的地,翹着的嘴角都沒能壓下去,就聽到房間裡傳來了馮雲野氣燥的聲音。
“他還真敢這麼說啊?”
馮雲野騰的一聲從座椅上跳起來,擡手一推,沒控制好力道,面前那一張才修好腿的桌子就歪了。
随着咔嚓一聲響,室内空氣詭異一靜。
正準備探頭進去的葛思業率先跳了起來,“哎呀呀,你看看,才修好的桌腿又瘸了,馮雲野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啊。”
葛思業沖進去就往地上一蹲,一臉肉痛地看着英勇就義的桌腿,擡頭時滿臉盡是譴責。
這些現在可都是他們的資産啊,缺了腿就得修,修就得花錢,錢啊……
算算這幾天花出去的銅子兒,葛思業的心更痛了,被氣得索性往地上一坐,控訴,“馮雲野你給我賠。”
馮雲野:“……”意識到自己惹了禍,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上位的先生,不停朝葛思業擠眉弄眼,無聲作揖求饒。
錯了錯了。
他做完表情還伸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兜都套了個遍,啥都沒有,一副渾身刮不出二兩油的滾刀肉德行氣得葛思業是一個倒仰,“你……”就要爬起來掐死這個禍害。
“咳咳……”屋内角落,裴勇皺眉提醒,兩人也真是不像話,沒看到先生臉色都不好看了嗎?
當然先生的臉色之所以不好看也并非這兩人的緣故,究其原因還是那個遠在洪廟村的霍英。
裴勇一想到在洪廟村見到霍英的場景,臉上的刀疤就變得猙獰了幾分,同時内心的疑慮和擔憂也越發濃重。
霍英這人……
用先生的話說,渾身反骨,此人逼急了必反,但太過放縱了又會失去控制,這種控制的度實在是不好拿捏。
裴勇的提醒讓屋内還在别苗頭的兩人也瞬間安靜了下來,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上位的座椅上,隻見一襲月白長衫的先生正安靜地看着手裡的一本冊子,正是今天下午葛思業送來的名冊,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遲遲未翻頁,臉色也變得有些奇怪。
“先生……”馮雲野自知理虧觑着上位人的臉色,察覺到不對勁趕緊認錯,“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
您别不說話啊,您不知道您不說話其實很吓人啊。
都怪那個霍英,他自己走了還不算完,剛才他們接到消息,霍英還帶走了自己的一批親信。
雖然那一批人跟霍英那個犟種一個德行,認人不認理兒,但終歸是曾經的正規林家軍,戰鬥力和凝聚力都很不錯。
原本他們還以為這次霍英自去,那批人不能跟着走好歹能留下來應付流寇時能幫得上忙,卻不想……哪怕先生提前下手,但還是讓他帶走了一批人。
那些人竟跟霍英是一路貨色,一群白眼狼。
上梁不正下梁歪。
馮雲野在心裡把霍英又拖出來罵了幾百遍。
而此時他們的先生卻并不似表面上的平靜,他的大腦裡出現了一陣陣的痛感,正是下午魏大夫替他紮針的位置,那針紮一般的刺痛感使得他此時完全沒有聽到屋内幾人的談話,也絲毫沒注意到幾人的眉眼官司,視線落在那紙業上一人的戶籍地時,太陽穴是莫名其妙地一陣突突突的跳。
洪廟村,顧姓。
他的視線不禁落在那個“顧”字上,心頭又是一陣狂跳,總感覺有什麼東西要破籠而出似的。
這種大腦裡的厮殺絞弄在一起的思緒頓時變得混亂不堪,迫使他不自覺捏緊了手中那本冊子,臉色也因此白了幾分。
屋内三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葛思業上前,“先生?”
怎麼回事?他進門後還隻關注了那瘸腿了的桌子呢,這個時候才發現先生不對勁,心頭一緊。
他把目光投向了裴馮兩人,裴勇皺眉,馮雲野又要暴起開罵,被葛思業眼神恐吓,你可消停點吧。
捏緊紙業的那隻手,骨節分明的指尖不可控地抖了一下,被強行控制住了,随即上頭傳來一道沉啞的嗓音,“這個洪廟村,是顧姓的人居多嗎?”
大青山下,洪廟村,顧姓,霍英,以及被霍英賴上的女子……
他實在想不通,霍英的目的是什麼?還有顧姓……
手裡的那頁紙上就寫了一個姓顧的名字,正是洪廟村一個叫顧栓子的青年,後面标注了年歲,16歲。
聽到他的話,裴勇趕緊回答,“是的先生,這個村子的宗祠就是顧姓,大部分人都是姓顧。”
“霍英現在居住的那一家人,便是洪廟村前任村子的家裡,家中有一寡母,帶着一對五歲的龍鳳胎姐弟,還有一個寡兒媳……”
裴勇最近也打聽到了很多消息,包括那“寡兒媳”小丫頭,聽說丈夫是服兵役沒了的,裴勇得知這個消息時也是深有感觸。
清河先生的太陽穴更痛了,不知道霍英話裡那一句話刺激到了他的神經反應,此時他連手中的名冊都抓不住。
“啪……”書冊落地,應聲倒下的還有坐着的人。
面前三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滞,霎時間馮雲野率先沖了上去扶住了人,大喊,“先生……”
裴勇則趕緊将旁邊的長椅拉開,臨時湊成了一個能躺下休息的地方,而葛思業轉身就往門外沖,“我去找魏大夫。”
不好,先生給霍英氣得暈過去了。
這個害人精啊。
……
“啊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