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雖久居内宅，不常出來走動，但也是個貨真價實的修士，修為不高，堪堪結丹。她少時也喜好遊曆降妖，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赫連行溪的母親，二人曾結伴同行過數月。

澤音掰指一算，她拜師那年，赫連師姐便已是劍霄閣大師姐，當時似乎将近兩百歲，按理來說，赫連師姐的輩分該高于她，但由于師父在無定宗輩分最高，連帶着她也升了輩分。

按年紀來算，赫連師姐的确與這位阮老夫人是同一輩的，但阮老夫人選擇早早成婚、相夫教子，赫連師姐忙着鑽研劍法，故而赫連行溪兄妹倆出生較晚。

如今論起輩分來，成了一團亂麻，大家各論各的，出現了兄弟的祖母是我姨母這種奇觀。

自裴氏滅族以來，阮老夫人甚少被人以裴姓稱呼，赫連行溪面容生得俊、嘴又甜，這一聲聲‘裴姨’讓她好似回到了從前家人尚在、她還是個俠女的時候，舊時記憶最容易令人心軟，阮老夫人看向赫連行溪的眼神多了幾分慈愛。

“你母親過得可好？”

赫連行溪起身給阮老夫人杯中續茶，“我母親很好，多謝裴姨挂念。”

阮老夫人頗有幾分傷神，“是了，她如今乃是無定宗十六閣之中最強盛的劍霄閣話事人，怎會過得不好。”

思及赫連姐姐，阮老夫人越發後悔當年的抉擇，情不自禁地想到：

若非當年我選了男人，放棄修煉，一心在家中相夫教子，怎會在裴氏遭難時幫不了一點忙，眼睜睜看着仇人逃走。

我雖天分不高，卻也是少時結丹，若潛心修煉，在無定宗這種天才雲集的大宗門中或許不起眼，但足以在小宗門立足。

世人提及赫連姐姐，隻會談論赫連姐姐在劍道的造詣，絕不敢論及赫連姐姐是誰的夫人，她永遠不會如我這般被冠以夫姓，喪失本名。

裴萦心，多好聽的名字啊，可如今還有誰記得我這個阮老夫人的本名叫做‘裴萦心’。

赫連姐姐的一雙兒女都可随她姓赫連，沒人覺得不妥，因為赫連姐姐足夠強，不必依附于人，赫連姐姐的夫君被她的光環襯托地像個邊緣人，若有一日，赫連姐姐的夫君對兒女姓氏提出抗議，世人也隻會覺得是赫連姐姐的夫君不懂事。

而我……我的人生，好似與赫連姐姐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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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行溪年紀小，看不懂阮老夫人的心事，單純以為她在思念故友。

心中不禁疑惑道：阿娘好似同這位老夫人交情并不深，隻是個無足輕重的舊時友人罷了，他今日是硬套近乎，扯出了這層關系，難道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位老夫人與阿娘曾是至交好友，後因誤會鬧掰，如今這位老夫人又後悔了？

若阮老夫人知曉他心中的小九九，定會翻個白眼。赫連閣主是阮老夫人舊識中最出衆的一個，自然記憶深刻，用來感慨命運不公、造化弄人再合适不過了。

白衣殿外，澤音深感疑惑：“師兄，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阮老夫人與我們前日見到的那位似乎不大一樣？”

她也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樣貌、體态毫無差别，但如今這個阮老夫人給人的感覺更為溫和，沒了前日所見的那股淩厲之氣。

雲祈凝眉思考，“會不會是因她看赫連行溪他們幾個比較順眼，那日你言語不大友善，她自然也不會給我們好臉色。”

“話是這麼說，但我總感覺怪怪的，算了，不想了，且等幾位小友替我們解惑。”

左丘綠蘭起身沖阮老夫人行禮，嫣然一笑，道：“我瞧見您眼底烏青頗重，可是夜間總睡不安穩？”

阮老夫人颔首道：“姑娘真是心細，我已施粉遮蓋，卻還是被你瞧出來了。”

左丘綠蘭從乾坤袋取出一把瑤琴，介紹道：“此琴名為‘溯玉’，乃古之神木所制，所奏琴音有清心安神之效，晚輩用它給您彈奏一曲‘清神咒’，可保您今夜安眠。”

阮老夫人一臉驚奇，問道：“姑娘是樂修？姑墨城盡是些市儈器修，粗鄙不堪，大都是掉在錢眼裡的俗人。我還從未見過你這種儒雅秀氣的樂修，小姑娘生得好看，講話讨喜，修為也不低，前途不可限量啊。”

左丘綠蘭盈盈一拜，“老夫人謬贊了，若您不嫌，我即刻為您布曲。”

阮老夫人笑着點頭，示意她開始。

左丘綠蘭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上，擡手輕撫，指尖芊芊，柔若無骨，樂聲潺潺而出，似山泉細流、蟲鳥輕咛。

澤音側身看向雲祈，“你居然真舍得将‘溯玉’給蘭兒，這把琴被你當成寶貝似的藏着，清風劍都沒它待遇好，如今居然肯給别人用！”

雲祈糾正道：“是借，不是給，她用完得還。”頓了片刻，他怕澤音誤會，主動解釋道：“我肯拿出‘溯玉’，不是因左丘綠蘭，這是你提出的計劃，我總得捧個場。她年紀小，又慣使箜篌，沒有拿得出手的瑤琴。普通琴發揮不出這首曲子的全部效用，‘溯玉’正好派上用場，一次性解決了這事，省得你總挂念。”

澤音眨了眨眼，道：“你一本正經解釋的樣子蠻好看的，不過大可不必如此小心，你不說，我都沒想到這茬。”

雲祈鄭重道：“無論你如何作想，該說明白的話還是得說，不能給你留下将來嫌棄我的理由。”

白衣殿内，随着琴音流轉，阮老夫人以及周遭侍從困意來襲，紛紛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