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晟解了喻和塵的縧帶,是想好好看看他,也是想讓他好好看看自己。
喻和塵身體滞了一滞,才反應過來,将才那幾招基礎上都是蕭晟使過的。
将才滿心與賊寇鬥智鬥勇,他精神緊張竟沒有辨認出來。
蕭晟看到喻和塵一隻耳的耳廓上多了個東西,兩枚經過雕刻的玉飾;若非如此距離,其實并不引人注目。
蕭晟記得,喻楓頸間曾一直戴着一枚血玉墜,直到那次南疆之行,那玉替他擋了一箭,裂成了兩塊。
看來如今是被師叔雕刻成了兩枚小小玉飾戴在了耳廓。
竟與那兩顆淚痣有種遙相輝映之感。
“喻楓,你又輸給我了。”蕭晟這是說将才那一招。
喻和塵這才撤開一步,轉身去看蕭晟,上次雁甯侯出事,京都一别,單從面容上來說他似乎并未變化,可喻和塵說不上來哪裡不太一樣,總之,就是不一樣了。
雖然拉開距離後有些模糊,但喻和塵仍感覺到蕭晟漆黑眼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裡頭是一些不再加以掩飾的東西。
喻和塵回道:“京都幾載,的确懈怠。”
随後而來的,還有那些本應該來不及上山反攻的寨中人,甚至還有些官府兵。
他們從四面八方來,将寨門前圍住了。
局勢瞬間扭轉。
蕭晟居然猜到了他的想法,早有應對之策。
天空烏雲逐漸稠密,遠處更有雷聲滾滾而來。
“天色已晚,師叔不若今夜暫且住下,容我慢慢同師叔講。”
......
喻和塵遣去了影衛,範磊孫堅他們也開始清掃山上山下的戰場。
窗戶開着,外頭雨點如鼓點;室内蕭晟坐在爐邊溫酒。
見喻和塵隻站在窗邊,蕭晟便自行開口叙述道:
“兩川境内,運河營建管理松散;撥來的款項根本到不了多少到底下官員的手裡,大概也就是剛剛夠月例而已。”
“建河沒有錢,但上頭還要看到河。”
“隻能是不眠不休地驅使役民——或許也有發洩怨怼的可能。”
“據說工頭動辄用棍棒長鞭責打,打死了就草席一裹丢出去;期間不斷向附近抓捕男子補充勞動力,下至十幾小兒,上至六旬老漢。”
“還有稅款,已經證實,運河營建期間不夠的錢靠向兩川人收陰陽稅獲得;實際征收的賦稅比報上去的高出三倍不止。”
略帶雨潮氣的屋内,飄溢着熟悉的酒香。
喻和塵看到,在南疆,自己送蕭晟的那枚玉扳指,正戴在他的左手拇指上。
“鎮壓隻會帶來反抗,這裡的人已經視官府為食人血肉的洪水猛獸,我們一定不能将官民之間的關系繼續推向對立兩級。”
“青城寨在運河沖突前并未作惡,他們說到底都隻是過日子的普通百姓,那又是誰将他們逼迫至此?”
“不如合作,找到真正的禍首,才是長治久安之策。”
喻和塵的神情表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起伏,心底卻不免有些訝然。
“你怎麼知道我會帶人上山?”
喻和塵直接問了另一個問題。
蕭晟輕笑:“因為我明白你,師叔。”
喻和塵回想起方才被寨民和蕭晟的人圍堵在寨前的情形,分明是若他不答應留下,他們就會直接拿人的架勢。
襲擊官府可是重罪。
又覺得可笑,想那樣的狀況實在難以與映象裡那個執拗地告誡他不得擅自處置的小孩聯想到一起,便玩笑道:
“什麼時候變得手段這般強硬了。”
不想,蕭晟輕輕放下手中杯盞,起身垂眸道:
“因為,荒漠邊塞的盜匪惡霸,可沒有師叔那樣手下留情。”
喻和塵一時間語塞,不知不覺間,蕭晟已然走到了他身後。
兩人一起望着窗外風雨如晦,屋内靜默無聲。
“我沒猜錯的話,京都追捕梁億鴻那一夜,師叔沒有殺我滅口,是因為我的世子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