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不是宋氏,是送她不遠千裡而來的人。
思緒紛擾而來,蕭晟再度擡眸回神,才瞟到自己握着缰繩的那隻手已是骨節泛白。
“節度使久侯了,是我身子總是不适,午後多睡了一會;也是下人們不知輕重,大人都來了,竟還不喚我起來。”
人還未至眼前,話已到了蕭晟等人的耳朵裡。
“聖旨在前,還不快快跪下領旨?”
許是被女人的脂粉氣熏到,張廷一手執缰一手向上捧着卷軸,有點不耐煩。
“聖意在前,不敢不領。隻是皇天在上,祖宗規矩不可不遵,傳召不定,可宣召一向由陛下身邊内廷的人來宣,敢問這位将軍是什麼身份?就要我侯府來接您手裡的诏令?”
沒想到宋氏比張廷耐得住氣性多了,不緊不慢地反問。
“你這是要抗旨?!”張廷氣不過,吼了一句。
“這不合規矩,有辱天子的旨,侯府不接!”宋氏毫不示弱。
“王妃。”此時,宋氏聽到旁邊有人喊她一聲,便回過頭去,沒想到這一回頭差點令她支撐不住,當衆失态。
眼前的青年曆經沙場生死、京都詭谲,早已褪去了稚嫩,然而骨相未變,更見淩厲。
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
熟悉的、再也未從其他任何一人眼中看到過的漠然,而宋氏知道,這漠然下是恨不能将她剝皮剔骨的冷冽恨意。
她怎麼會看錯。
宗晟。
那個早就應當死了的孩子。
雁甯侯當初将他逐出家門,後來他偷跑回來與自己碰上了面,再後來沒過幾日便有家丁說他不堪饑寒死在了外面,是她親眼看着合冠下葬,是她主持一大家子做了好些天的白事......
原來如此。
是她當初年輕,以為自己依仗京都,略施小計便大獲全勝,喜上眉梢時竟從未懷疑過宗晟的死,來得那樣快又那樣恰到時機;她甚至沒去驗棺......
“張廷随我出京前是禦前侍衛副統領,便也算得你口中的,内廷人;再者情況特殊,陛下恩允。”
蕭晟無視了宋氏精彩紛呈的神色變幻,一句話解了當下的困境,也把宋氏摁在了地上接旨。
他知道,若不是看見自己這張臉一時失了神,這個女人肯定還要攪纏一番。
原是京都的恩旨,允宋氏攜子回京探親。
的确,看見蕭晟的臉,宋氏确實有一時半刻的慌亂,不過緩過神來,她便想到,想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的人,隻要一步。
“大人們風塵仆仆,妾身未能遠迎已是罪過,不能不彌補,請諸位大人來府中稍作歇息,喝盞熱茶再走吧。”
見宋氏恢複了神色,蕭晟當即明白她在試探什麼。
誓言既成,亡母音容猶在,即便會暴露出什麼,蕭晟也決定不顧。
“侯爺不在,何況我幾個鱗甲在身,不便入府,王妃見諒。”
說罷,蕭晟眼神示意,幾人便駕馬而去。
完美的說辭。
然而宋氏不會信,其實蕭晟知道他說什麼她都不會信,她隻會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
那又何必過多糾纏?
本來也隻是本着禮儀過來知會一聲,在此地做事,乃是奉旨,誰也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