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小孩,隻要好好吃藥養着病都好的很快。
但是蕭晟精神郁郁,整日隻待在房間裡,又多半坐在床角發呆,看着都覺得不像話。
之前他和師父一起趕路,好歹每日能遭遇不同的人事物,注意力有所轉移,所以蕭晟的心緒不至于陷入某種狀态的泥濘而無法自拔。
七日前
蕭晟親眼看到師父收到了一封來信,後來他自己追出去問驿使,知道了那信正是來自陵陽。
那信定是從家裡寄來的!那裡...他...還能稱之為家嗎?
有那麼一瞬間蕭晟幾乎覺得父親還是關心他的。
“好男兒當守家國,衛山河,護佑一方。”
目光堅毅,高大威猛;身披铠甲,金鱗逐日;沙場上身先士卒浴血奮戰,營帳内運籌謀算決勝千裡。
曾經,父親就是年幼的自己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那時母親也在。
鐵漢亦有柔情。而那時的父親,把所有的柔情都給了母親一人。
無人不豔羨他們這一對神仙眷侶、情深伉俪。
現在想來,那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蕭晟偷偷跑去師父的房間翻找,最終還是找到了那封信。
少年一雙略顯清瘦的手握着信紙,不住地發抖。
記憶裡的聲音再次回響在他耳邊,他不經恍惚起來。
“父王!我長大了也要和父王一樣上陣殺敵,保護百姓!”小蕭晟仰起毛茸茸的腦袋用稚嫩的童音大聲說道。
“好!好晟兒!”
一雙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托起自己的身體,小蕭晟一下子比父親還要高了,父親大笑着舉着他轉圈兒。
小蕭晟的腦袋暈暈乎乎的,臉蛋紅彤彤的,就這麼暈暈乎乎地随父親一道笑着。
他沒有騙父親,他那時是真的想成為和父親一樣的英雄的。
而手裡的信顯然已經被打開過,但又被折好放回了信封。
難以相信,蕭晟幾乎是顫抖着再次把信紙從信封中抽了出來。
父親有些後悔了嗎?自己還會回去嗎?父親會怎樣說呢?
信已經在掌心緩緩展開,但少年卻是低頭垂眸等了很久,才終于攢夠了一瞬間的勇氣擡眼去看。
“冬将至,萬望速離丹安!”
它的内容簡短到狠狠刺痛了蕭晟的眼睛。
他僵硬地轉動眼珠,看向落款處——那字迹他再熟悉不過而此刻又再陌生不過。
蕭晟心裡剛剛萦繞的那些幻想就在這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
他不願相信,他的父親竟如此冷漠無情。一别數月,他寄來的信中對他隻字未提,隻催着師父快快把他送去永甯蕭家嗎?
他不關心自己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一路上可遭遇什麼艱難危險,傷好了些沒有——哦,他忘了,自己這條腿是父親親手打斷的,他又怎麼會管自己好不好,在父親眼裡,自己不過是一個無禮背德,惡貫滿盈,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蕭晟忘了,他已從宗譜上除名,從此不再是他家子孫。
他忘了。
“父親!父親!!!不是我!!!”
少年被自家家仆牢牢地摁在長凳上,即便到了這番情境,他也不願違背父親的意願——他幾乎沒有作什麼掙紮。但是還是喊着冤枉,期冀着父親能夠了解真相。
棍棒一下又一下重重落下,震得蕭晟的胸腔不斷發出悶響,五髒六腑都在不停震顫一樣;蕭晟的額發間不停滾落豆大的汗珠,砸在石闆地面上;他緊緊抓着木闆的邊緣,指尖很快就被磨爛,長凳的兩頭早已染遍了蕭晟的鮮血;但他就是咬破嘴也不開口喊一聲痛求一聲饒,如此這般,往往就會招緻更重的毒打。
有時不是家法,是長鞭。但無論是什麼,少年永遠咬着牙關一聲不吭,無聲地忍受着反反複複的劇烈疼痛。
比起身體皮肉上的疼痛,少年的心裡更痛。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始至終都不明白。
也許再疼一些就能清楚明白了。
那就聽父親的話吧。
蕭晟雙手握着信紙,一面想發了瘋撕碎它一面想仔細摩挲上面的一筆一劃感受父親的溫度——他快要被矛盾的自己撕裂開來。蕭晟上半身止不住地顫抖,眼淚更是不受他控制地噼裡啪啦往下落,砸在信紙和地闆上。但是蕭晟拼命克制住了自己嗓子裡想要發出的嗚咽聲。
夷憬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房間門口,他負手而立,面對此情此景,隻是不住地無聲地歎氣。
蕭晟還是察覺到了夷憬琛的存在,整個身子一頓愣在原地,但是他沒有轉身,而是繼續背着身三兩下抹幹淨了臉上的眼淚,才轉過身去面對夷憬琛。
夷憬琛其實嘴笨,不知道怎麼安慰别人,此刻看着兩眼通紅的小世子,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
對于他家的事情,他實在無能為力。
“徒兒無禮,請師父容我今夜思過自省,明日請安再向師父請罪。”蕭晟此刻實在難以自禁,便道明日再請罪。
蕭晟把那封信原封不動放回了原處,紅着眼睛,依舊一瘸一拐地從夷憬琛身旁擦身而出,回了自己房間。
轉身,在看着小孩兒有點吃力地走回去以後,夷憬琛垂下眼睑,又是一聲長歎,然後緩步進了屋子,從衣袖中摸出另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