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今天的奏折是早就批完了的,但她刻意把握着時辰,既不來得太早也不來得遲。她在紫宸殿中用着晚膳,派侍兒在明心宮這邊哨探,君卿們誰先來誰後來,侍兒們都及時地趕回皇儀宮向她奏報,得知薛恺悅幾個都到了,就連江澄也已經自麗雲殿趕去了麟趾殿,但果貴君林從尚未到來,她立刻打發宮侍傳宣禦前護衛,要禦前護衛即刻出宮去馬球場尋果貴君。
吩咐完禦前護衛,她在紫宸殿中又坐了一會兒,待把晚膳用完,明心宮中探馬來奏報,說是皇後沖着陳文君發火了,她自忖自己該過去了。這才乘着玉辇前往明心宮,行到明心宮門前,她想等林從一起,又讓玉辇停在明心宮附近的幾棵桂花樹前等了一會兒,然而林從仍舊沒到,她也不能一直等,這才進了明心宮的大門。
剛進到院子中,就聽見正殿裡面安瀾和江澄怼上了。
明帝無奈之下隻得快步進來。她理解安瀾為何要沖江澄發火,江澄昨個兒陪着尚然兮去看視顧瓊,這事換成她是安瀾,她也要懷疑江澄是在同顧瓊結盟。她自己之前也有此擔心,這才想着把五公主養在薛恺悅膝下。隻是,她微微歎氣,她的瀾兒還是想得不夠明白啊,他是皇後,怎麼發作後宮都沒關系,可江澄不同,江澄在前朝是左相,對于丞相這樣級别的高官,她在朝堂上都要留三分面子,不會為小事發作她們。
如今瀾兒為了小事發火,起不到震懾的作用,反倒會讓彼此之間産生嫌隙。
明帝徑直向殿内走來,行到江澄旁邊的時候,略微用了點力,把江澄往座位前方輕輕一推,江澄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又往旁邊跨了一步方才站穩,如此便回到了原來的隊列中。江澄忍不住偏頭看向明帝,卻見明帝已經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他心中明白,明帝這是不許他同安瀾對峙的意思,看在明帝的面子上,他隻得忍下這口氣。
明帝目不斜視到得安瀾身邊,開口詢問安瀾,“瀾兒,大家都給瀾兒請過安了嗎?”
“陛下,臣侍見過陛下,果貴君還沒來,不知道做什麼去了,他明明知道今個兒是要來請安的。”安瀾趕忙向明帝行禮,順帶着告林從的狀。
明帝擡手拉他起來,攜了他的手與他分坐在兩張寶座上,柔聲安慰他:“朕已經打發禦前護衛去找從兒了,從兒應該很快就到了。”
明帝說着話,鳳目往殿中掃視了一圈,見薛恺悅俊朗的臉龐上透露出不耐煩的意思,趙玉澤抿着潤澤的唇片雙眼放空,董雲飛斂着桃花美眸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陳語易氣呼呼地鼓動着微肥的面頰,而沈知柔巴掌大的小臉都有些發白了,便笑着對安瀾說道:“悅兒幾個都來了有一陣子了吧?怎得都站着?”
安瀾嘟唇,“皇貴君他們都在等果貴君,誰想果貴君到現在都不來呢。”
他心道林從多半是出宮去了,不然他的月兒不會讓禦前護衛出去尋林從,不快之下,他便向明帝抱怨林從,“頭一次請安,果貴君就要陛下派禦前護衛去尋,往後可怎麼辦?每次都派禦前護衛去尋嗎?”
他再次告了林從一狀,對林從的怨氣已經溢于言表了。
明帝覺察出了,捏了一下他纖白瘦嫩的手背,柔聲吩咐道:“從兒來遲了,待會兒朕讓他給瀾兒賠禮。這也罷了,悅兒幾個幹站着也不像話,讓他們趕緊給瀾兒請了安,都坐下吧。”
手背被捏得微疼,安瀾知道這是明帝心疼被罰站的美男們了,心下怪明帝太過寵愛君卿,面子上卻是不能不聽明帝的。
他看向夢兒,開恩放赦般地點了點頭。
夢兒立刻喊道:“各位君卿,請給皇後請安。”
衆人各自松了口氣,趕忙一起行禮,“臣侍請皇後安,恭祝皇後萬福金安吉祥如意。”
給皇後請過了安,以薛恺悅為首,衆人複又給明帝行禮,“臣侍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明帝笑着擡起玉手做了個免禮的姿勢,道了句,“都平身,賜坐。”
衆人這才各自入座,沈知柔站久了,腿都有些軟,坐下的時候,腰身愣是在椅背上打了個晃。
明帝瞧見了,愈發有些心疼沈慧卿,二人視線交彙,沈知柔及時地把握住機會,回了明帝一個凄慘的笑,這一笑頗有幾分病美人的感覺。
沈知柔這向天子微笑求憐的舉動被安瀾看在眼底,安瀾心中很不高興,但當着明帝,他卻不能再發作沈知柔了,畢竟沈知柔沒做錯什麼,發作隻能顯得他小氣。
帝後都不開口,殿庭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此時冷清泉的肚子叽裡咕噜地響了起來。
這聲音頗為突兀,冷清泉都被吓了一跳,他趕忙用手捂住肚子,奈何這咕噜聲不受他控制。
衆人全都看向冷清泉,陳語易更是出聲詢問:“淑君怎麼了?可是餓了?”
江澄則是看向了明帝,心中暗道冷清泉這肚子聲,陛下你可别說沒聽見。
明帝覺察到江澄看自己了,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她先詢問冷清泉“泉兒可是沒用晚膳?”
冷清泉欠身回複,“臣侍恐用了晚膳再來請安不恭敬,沒敢用膳。”
陳語易聽見了,便也跟着叫苦:“臣侍也沒用晚膳呢,這會子也有些腹饑了。”
明帝卻不理會陳語易,隻笑着看向安瀾,詢問道:“頭一回恢複請安規矩,瀾兒這裡想來應該沒有備膳,往後把晚膳備着吧,讓他們各人請過安之後,就在瀾兒這裡用晚膳。”
江澄眉心跳了一跳,暗道這意思是以後不光要三日一請安,還要請安過後一起用晚膳,這不是說每三天就要過來受一次氣嗎?這和世家大族的側室們有何區别?
然而明帝這般要求,他這會子卻是敢怒不敢言。并非不敢當衆頂撞明帝,而是他深知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在朝堂,他唯一的仰仗都隻有明帝,他不能夠給人留下他與明帝意見相左的印象。
薛恺悅聽明帝這麼說,不是很情願,他想着在安瀾殿裡用膳,這晚膳他能夠用得舒展嗎?多半是不能的,就算是安瀾不讓他們站着布菜侍膳,那也遠不如在自己殿裡用膳自在。
然而他也不願意做這個帶頭表示質疑的人。畢竟安瀾今天擺明了是要立威的,他可不想成為安瀾與林從和江澄之間矛盾的受傷池魚。
薛恺悅都不質疑,趙玉澤是個聰明剔透的人兒,自然也不說話。董雲飛則是光杆一個,在哪裡用膳都是用,在安瀾殿裡用膳,于他也無所謂,還人多熱鬧呢。
冷清泉和沈知柔都沒有反對的膽量。
沈知柔琢磨着,他們在麟趾殿用晚膳,那明帝在哪裡用晚膳呢?必然也是要在麟趾殿中用的,這于他而言,倒多了見到明帝的機會了。
陳語易是最不高興的,他有兩個兒子要照料,哪來的閑心思陪着皇後用晚膳?但方才已經被安瀾怼過一次,如今他向着明帝叫委屈,明帝卻根本不理會他,顯然是不打算替他撐腰的,這時他便不敢輕易開口去同明帝争論了。
安瀾自己也覺得這個安排不那麼妥當,但具體不妥當在哪裡,他一時半刻,卻是想不起來。然而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明帝分明是在給他撐腰,他自然不能夠拒絕這個安排。
當下巧笑着表示同意,“臣侍知道了,臣侍會讓禦膳房好生準備的。”
明帝微笑,接着吩咐,“這也罷了,且讓人拿些點心出來給他們墊墊吧,可憐泉兒餓得肚子都叫起來了。”
安瀾瞟了冷清泉一眼,暗道要不是你肚子叫,哪裡來的這麼多事?
冷清泉覺察出安瀾的責怪了,回了他一個苦笑。因冷清泉這半年對安瀾還算恭敬讨好,安瀾便不好沖冷清泉發火,又當着明帝的面,自然要做足了寬和禦下的賢後姿态,和顔悅色地道:“臣侍這就讓人拿點心出來。”
那點心自然不能隻擺給冷清泉一人,在場的君卿包括明帝都有份。
麟趾殿中的點心,在整個皇宮中都是數得着的,安瀾雖然不是一個在飲食上十分挑剔的人,但他極為疼愛大公主奕辰,恐奕辰晚間溫書饑餓,他便讓廚郎們長期備着各種精緻的點心。
有了點心用着,沒能夠用晚膳的冷清泉、陳語易、江澄、沈知柔、趙玉澤,就都沒那麼煩躁了。
明帝待衆人小口嚼着點心,便看向衆人,替安瀾撐腰道:“給皇後請安,這是曆朝曆代宮廷中都有的規矩,以往戰争頻仍,這規矩未能嚴格執行,如今天下太平,這規矩便需恢複起來。無規矩不成方圓,有規矩才能夠上下和睦各得其所。這個道理,卿等應當有所了解,往後按時請安,不可輕慢。更不可認為這是皇後故意磨你們的性子,皇後是六宮之首,他這麼做隻是執行宮中規矩罷了。”
這還不是故意磨他們什麼才是?衆人暗暗腹诽。
但沒人敢當面同明帝叫闆,以薛恺悅為首大家不情不願地答了句:“臣侍等謹遵聖旨。”
明帝自然明白衆人不會情願,但她既已打定主意要替安瀾撐腰,便隻把這不情願視如不見。